段依玲住的宿舍位置极好，南墙攀爬满了藤蔓植物，时令初夏，新枝嫩叶抽卷着长满整个墙面。楼院里有株梅树，往期的雨水催肥了青黄梅子，风吹起田田绿叶，叠翠枝梢探出一只只圆润丰腴的青梅。
碧瑶谢过。
黑亮的风琴旁坐着一位体态和蔼的中年女子，齐耳短，蓝衣素裙。她灵敏地弹点着柔润干净的键盘，送出余下的几个音节。碧瑶想，这就是她们的老师吧。
碧瑶放轻步子，她一时忘了来此的目的，仿佛此行是为了寻踏这场美妙的乐曲而来。她不知道这是毕业班的学生为了迎接每年夏天最后的例会而排列的曲目。空地上，清一色的青衣黑裙，她们的影子被夕阳逆反的光线拖延到了碧瑶的脚๐尖。光亮蒙蒙，笼罩一张张肌肤泛着桃色的青春面容，一双双眼波含笑的明亮黑眸。
一个胆大的女生先抬腿跨进教堂，大众立即跟随，大家悉悉索索，万分小心地往前挪去，最后全聚到了侧厅的大柱旁้，有人掩嘴出轻轻的嗤笑声。这里能看见黑衣男子的侧脸。女校的生活枯燥单调，偶尔有新鲜人或者新า鲜事，大家就一哄而上伸长脖子看热闹，何况这次是能够赋予女生梦想的俊俏的年轻男子。
有女生连连附和。忽然有人提了建议：“咱们进去吧？”
“嗯。”乌泽声拾起筷子，扒了口饭，再夹片烧肉，慢慢咀嚼。
“掌柜，请吃饭。”
从庭园里进来个ฐ人，手里攥着大剪子，一头一脸的叶片子，正是阿瞒。阿瞒抹了把沾汗的脸，回尤嫂的话：“段小姐她刚刚出去了。”
“我问问依玲。”尤嫂拢拢，唤着：“依玲，依玲！”
又穿过一道弄堂，二楼ä的人家趁着阳光晴好，撑起竹竿晒被子，小窗口一盆黛色的扁竹莲，光线在厚实的被角烙了个明媚的光圈。顺着走下去，就离段家的古董店不远了。碧瑶很熟悉这里，如果不拎着满手的酱菜，她会过去和亲切的乌掌柜打声招呼。
鸿福里弄堂口就有家酱园店，老板是海盐人，胖乎乎的，长着一对倒八眉。酱园老板今个儿心情好，不仅把酱鸭均匀切成块，还外送了小钵梅酱。碧瑶接过油纸包卷的酱鸭，谢过老板，怀着靓靓的心情一路蹦到了对面的马路。
他向前跨了几步，用力握住碧瑶的胳膊，压着声音，咬牙切齿的：“你跟踪我？！”
这声响动惊扰了情意绵绵的两人，少女稍显惊慌，匆匆告别，返身进了自家的大门。碧瑶极其后悔刚才不经意的举动，因为段睿惊奇而愤怒的目光已经转到她的身上，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警人见她站在树上对峙，失了耐心，火气上来，简短又大声地命令：“下来！”
碧瑶不想。她亲眼见过警人甩着棍子抽断了一个黄包车夫的腿。她对披着制ๆ服的人实在没多少好感，落入他们手里的滋味肯定不好受。碧瑶瞅了眼园内，想着，大不了再跳一次。
大概是乡下来的亲戚。碧瑶这么想着，对年轻人说道：“那你等等。”
“俺舅公姓段，俺托人打听了，他就住在这里。”年轻人到底憨à愚，说多了话就紧张，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面色绯红。
画的是一个古时的老渔夫。坚执的面容，把着钓ี竿，腰间别着个小鱼篓。他好像要往回收钓线，那缕细细的线很模糊，没有钓钩，线隐落在画外。渔夫的脚边是只鸬鹚，尖喙细爪，披着身灰黑色的羽毛。
画纸由于经年长久ื而黄，水墨细描的彩图也淡却了原先的鲜ຒ活，凝固在纸上是某种含义不明的衰老和颓丧。隐隐约约的，却还能体会当年作画ฑ人浪漫的心情。
“柳碧瑶。”碧瑶亮亮地回答了妇人的话。
妇人微然一笑，嘴角漾开细纹。她似乎对满屋子其他沉默拘谨的姑娘们没多大兴趣，挺满意碧瑶，笑问道：“你叫什么？”
街道上很安静，两排枝叶浓密的悬铃木吊着一颗颗青色荔枝球，阔长的叶子极似梧桐叶，零落的阳光被长势旺盛的树木隔得更远，四周幽深潮冷，这倒使碧瑶忐忑不宁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ๆ住冲到眼眶的泪水。
碧瑶夹着包袱走了很久，她确信阿良不会再找到她，因为ฦ眼前的景色已๐经完全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