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过几条安静的街道，在一座大宅前停下。碧瑶潜到路边的一棵大树后，露出半张脸观着动静。这是一座深宅大院，黄铜雕饰的卷花大门使碧瑶想起那个少年的家。可是这家门前栽的不是吊着青色荔枝球的法国梧桐树，只有几棵直拔的桐油。
月亮慢慢地升高，在天空泛着轻轻的品色，清水般洒落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一盏路灯从繁密的梧桐枝叶间漏了几缕细薄的光，阴浓树下深深的一笼夜色被隔得支离破碎。段睿匆忙行进，没有现紧ู跟在身后的碧瑶。
碧瑶把饭匣搁在树下，搓搓手，噌地上了树。她熟练地绕过树干，踩在那断枝上，手把着一株结实的枝叶，倾身观望着园里的动静。
道旁的梧桐枝叶繁盛，像是不出己愿地在喧嚣闹市中ณ为人遮蔽出一片静谧的天地。碧瑶数点着梧桐，一，二，三……她数到五的时候，找到了那棵断了枝叶的梧桐，新鲜的青白裂口有些突兀，仿佛展示着一个尴尬的伤口，刺喇喇地指向天空。这一切让她想起了那日，园子里夕阳笼络下，黑轻扬的俊美少年，他就住在这附近。
一截碧绿的胡柚木掠过墙外，雀鸟啾啾栖于枝头，繁茂的枝叶挡住了正午热烈充实的阳光，只露出远处教堂的尖顶。有女子披着微水涟漪的长，袅娜多姿ู地从段家门口经过。
这并不能ม破坏碧瑶的好心情，她正了正细篾匣，继续赶路。
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一拽绳就通亮。碧瑶按了按柔软的床铺，满心欢喜地坐着蹦了几下。轻软的被子，齐整的家具，不用担心柳保的棍子，也不用再提防阿良的诡计，她喜欢这里。
碧瑶的房间在阁楼上，段家位于法租界，这是座宽敞的洋房，每个佣人都有自己单独的一间屋子，家具虽陈旧ງ但也实用。一条窄小的木楼ä梯直通到院子里，自由上下，不和主楼道混淆，以免打扰了这座房子主人的清静。
“十……”碧瑶刚开口，汉子就接过话：“十四了！”
妇人缓缓开口：“多大了？”
阿良不想多说，上来拉碧瑶。碧瑶瞄着不对劲，逆反情绪冒上心头，甩开阿良的手，拔开双腿就跑，沿途撞上了耍猴人的担架，零碎的东西撒满一地。
“你告诉我娘，我就在这里等她，她会出来的。”
碧瑶支着脑袋，侧脸看舱外被雨雾迷离的风景。水路悠悠，桨声欸乃ี。几只鸬鹚衔着河鱼落在邻边的一条渔船上。船头站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孩童，冒着雨，捧只大瓷碗滋滋有味地用手抓着饭吃。舱里出来个妇人，黄面松髻，一边扯着嗓子斥责孩子，转手又往孩子的碗里添了尾煮得鲜嫩的鱼。
是啊，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外出，说不出留恋，但也有顾虑。碧瑶进了摇摇晃晃的蓬舱，把包袱抱在胸前，坐在阴冷的条木凳上。雨点落在舱顶，一种蚕食的沙沙声。船舱外一弯弧形的天空，阿良带着斗笠蹲坐在船头，舒眉欢眼地和摇橹的艄公说着不咸不淡的玩笑。
“谁？”
“也好。”阿良暗自得意，又故作神秘地低了声：“我前两天去了趟上海，你猜我见到了谁？”
碧瑶感到娘牵着自己的手一下子紧了，握得她疼。潘惠英迅地绕过阿婆，拉得碧瑶接连小跑了几步才跟上。
隔壁家的阿婆挎了个ฐ盛满小青菜的簸箩，颠着小脚到河边去淘菜。她见着柳保家的媳妇，老妇人特有的稍显啰嗦的同情心就上来了，阿婆瘪着没牙的嘴，言长语短地对潘惠英说道：“秀丫她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依我看，秀丫这丫头也算是找了个有钱的好人家，别人家的姑娘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
屋子里静静的，倒是女子旁边的娘姨了问话：“是这个孩子？”
碧瑶能觉察到，女子看自己的眼神很专注。碧瑶不回避她的注视，直直地望着女子乌黑的眼珠。女子有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几分高傲，几分温情，还有一丝隐然的忧郁。初见，她就似乎在找寻着某种良善的，却是刻意的沟通。
早饭后，柳保又把着棍子要挟要那画，依旧一无所获。他恨恨地抛下一句话：“你别后悔！”
“来啦！”碧瑶伴着一道明媚的春光急急地跑过来，手里还抓着块抹布。
“去酱园买点小菜，再要只酱鸭。今晚我有客人。”
“知道了！”碧瑶应了声，她看了眼段小姐的客人，妩媚阳光下一头柔软顺滑的披肩长。几乎是转身的同时，客人转过脸，一张姣好的青春面容。碧瑶冲她笑了笑，跑出去了。
林静影忽的面色潮红：“她……是谁？”
“柳碧瑶。”段依玲不上心的顺口回答：“尤嫂新买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