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褥子铺得极厚，软绵温热，黄泥筑成的土坯火炕烧得极旺盛，三个人平铺仰躺在炕上，小长宁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笑抱着被褥横七竖八地睡，长亭照旧睡中间，胡玉娘眯着眼睛，长亭以为这心极大的姑娘也睡着了，勾唇一笑再不自觉地慢慢淡下去，翻了个ฐ身。
长宁兴高采烈地指着胡玉娘笑得一抽一搭，险些喘不过气儿来。
前头又来了三两ä成群的采药人，手执镰刀，带着厚厚的绒毡帽，大老远便冲岳老三吆喝着打招呼，“岳三爷！又送货呢！这回怎么เ多了两个小娘子！”
长宁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一出凹坑，便有挽了妇人髻的女子躬身奉上热茶与沾了盐的干馍，外头岳老三正带着弟兄们将零零碎碎的东西全挪到推车上去，岳老三眼神尖，笑着拍了拍肩头积的雪和灰，大步流星地朝里来，高声问，“昨儿睡得好吗？”
这并不是梦，那ว夜的血和昨夜的血都是真的，她们流落至此也是真的，睡在凹坑天当被褥地当床的日子也是真的长亭笑着笑着神情便渐渐落寞了下去。
胡玉娘跌跌撞撞往这处跑，一边跑一边语带哭腔地喊。
“阿娇็阿娇！”
血顺着身子流，淌在雪上，一点一点地向雪堆下头浸染开来。
男人左手右腿伤痕累累็，连声哀呼，站立不住了一下子扑倒在了雪地上，软趴趴地贴在地上只出气儿没进气儿。
长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再看向那拨黄皮寡瘦，拖儿带崽的人时，眼神飘忽起来。
苛捐杂税和一年更比一年高的佣租。
如今到底还未战乱四起，幽州ะ城绝无可能ม紧闭城门！
长亭身后陡然轻松起来，一面侧头向后一瞥，沉下声来同胡玉娘小声交待，“莫要出言不逊！前头那群汉子莫要惹，后面的流民也离远点儿！”
跪坐那人登时坐立不安起来，身子向前一倾，下意识地张口辩驳，“刺史大人亲带兵出城围剿，已๐是十成十的诚意在了！”
声音温雅，落气如微尘坠地，极为舒展。
“你没生过冻疮，你身边的人也没生过？”
胡玉娘眼神亮亮的，看长亭的神色很奇怪。
符氏会不会钻到เ梦里来揪她的耳朵？
小长宁还年幼，七八岁正是学东西学得快的时候，长亭压根不想若到了平成老宅，小长宁“咕噜咕噜”喝茶汤，然后喝完拿手背擦嘴，最后吃一块儿粘着口水黏答答的馕饼，真宁大长公主的脸色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那ว汉子口中的老王头伏地佝腰从门缝儿里往里瞅，正好看见烧柴禾冒出的青烟，一下子点了炮仗，猛地站起来，死命拿手捶门，“快给老子开门！否则老子拿斧子劈门了啊！”
“妈的！以前胡老头儿在的时候可不这样儿！东村他娘的是换了个守林人还是咋的！”
父亲，您且等一等，等着阿娇็用贼人的血与肉，来祭奠您的亡魂。
长亭抬了抬头，轻扬下颌，气儿向下一顺，嗓子眼才没那么生疼得慌了，她活了十几载，被陆绰娇养深闺，不知世事，这是这一生中ณ第一次埋下血恨，第一次恨煞了如今尚未浮出水面的贼人，第一次想拿刀，想拿起刀来将贼人的皮肉割开，将那ว人的筋骨抽扒出来，将那人的心从胸腔里挖出来放在陆绰的坟前。
长亭艰难地将卡在嗓子眼里的酸涩吞咽下去，弯腰又去拾斧ร头，恰有风吟，静谧之中，“喀吱”一声，长亭缓缓抬头，月光轻缓地从门缝里窜了进来。
责任比悲伤更重要。
可是父亲啊，您能不能ม睁开再看看阿娇็，再看看您可怜的女儿
她并没落泪，符氏未曾出声，大家心里都清楚，那ว个ฐ人回不来了。
“我又不是管事嬷嬷，我才不要照ั料阿宁！”
陆绰已收拾妥当坐立于马背上，见长亭神色，佝下身来，温声安抚长女，“就忍一宿就一宿就当作是照料阿宁”
陆长茂只是陆绰出的底价，只要能向上升，无论变成什么样儿，石家都会欣喜若狂。
毕竟有个婚约在，究竟是谁嫁谁娶，这世道瞬息万变，等过了几月份，谁又能ม说得清楚？
长亭嘴角一弯也不自觉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现不对，面上僵了僵，重新将脸摆正。
石宣探出个头来，笑得杏眼眯成条缝儿冲长亭与长宁致意，眼风一扫，也不知扫到了谁，小姑娘腾腾地脸红起来，慢慢抿起嘴来。
老汉挑起大盅上茶，桂花茶汤澄黄清晰，从大壶里涓涓倒出，倒进长亭眼前的瓷碗里，在略微昏黄的烛光里，像流脂的琥珀。
笑，是下等人的生存道理。
“老爷请两位姑娘戴上帷帽下车。”
幔帐挡住了光，内厢的烛光变得朦胧迷离，长宁张了张嘴看向长姐，想开口说话，哪知话还没落下，外间就有人轻叩车板的声音。
长亭朝外探了探，从袖里掏出颗麦芽糖，剥了纸，塞到长宁嘴里去，低声叮嘱她，“你正换牙，只这一颗，不敢给你多吃。不许告诉你母亲。”
长亭叹了叹，摊上这么个娘亲，甩也甩不开，吵也不好吵，闷下来吧自个ฐ儿又憋心，把话扬扯出来吧又怕伤了长辈脸面。若等长宁再大些，说亲事的时候两家人坐在一块儿的时候，符氏也有够丢面儿的。
就算晨间长谈一席话，她还是看不清陆绰想做什么，她只知道陆绰没看扁石家，甚至还有几分高看之意，可她还知道陆绰没把石家当盟友，可也没把石家当敌人，态度很有些不清
长亭将杯盏递给陈妪，立在床上想了想，长茂是陆绰次子，虽为庶子可陆绰统共只有两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