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因为不趁着冬天进山采药，这一年一家人就没钱买米买粮啊。”胡玉娘一副大粗嗓门，一遇到小长宁便不由自主地柔下声调来，“拿一条命换一家人的命，划算不划算？山里人这道算术还是会算的。”
这并不是梦，那夜的血和昨夜的血都是真的，她们流落至此也是真的，睡在凹坑天当被褥地当床的日子也是真的长亭笑着笑着神情便渐渐落寞了下去。
长亭一面跟着胡玉娘笑，一面埋头偷偷将手伸进袖里，左ุ手掐右手，生疼！
“阿娇阿娇！”
无数人从她的身边走过，佩刀染血，她好像在透过一层白茫茫的光朝外看，每个人的动作都放得极慢，从伤口中涌出的热血却以极快的度将一个人的全部生命带走。
男人左手右腿伤痕累็累，连声哀呼，站立不住了一下子扑倒在了雪地上，软趴趴地贴在地上只出气儿没进气儿。
一只手被伤了，人的行动力还不足以被削弱到无力抵抗的地步，匕不长，长亭力气也不大，压根便伤不到人跟腱！
苛捐杂税和一年更比一年高的佣租。
胡玉娘又探身去挑了挑火堆，再时不时地往里头塞一二根木柴，笑着问长亭，“怎么了？吃两ä餐很奇怪？我也不晓得旁人啊，就说自个儿的，守林人靠天吃饭，今儿个能打着猎物就有饭吃，打不着就饿着，有留存的腌肉和皮毛就拿到村里和人换米粮和蔬ຒ菜，要不就揪野菜和捉鱼吃。爷爷说我们还算活得好的，那些守着田à地过活的庄户人家不仅要看天吃饭，还得看官府脸色吃饭”
长亭身后陡然轻松起来，一面侧头向后一瞥，沉下声来同胡玉娘小声交待，“莫要出言不逊！前头那群汉子莫要惹，后面的流民也离远点儿！”
骂完仗着身量高，展开手挡住人潮，呢喃暗骂了一句，“奶奶个腿儿，出门没看黄历！先头被人宰，跟着就遇到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这条道往前可连他娘个人影子都没有！也不晓得今天他妈的撞了什么鬼！”
声音温雅，落气如微尘坠地，极为舒展。
安坐那人桀桀轻笑，“原本以为周刺史有多能耐，如今看来不过如此——早知周通令空有其表，我还不如买通珏山上落草为寇的马帮，至少他们要的只有银子，不像你们，还妄图名利双收。”
胡玉娘眼神亮亮的，看长亭的神色很奇怪。
长亭回过头看了眼小长宁，走了一天，小姑娘累极了，抱着大袄子头靠在木头柱子上耷眼迷糊，便不自觉地轻了声响，“这是被蚊虫咬了，还是内里出来的病？一人得了会染给别人吗？”
小长宁还年幼，七八岁正是学东西学得快的时候，长亭压根不想若到了平成老宅，小长宁“咕噜咕噜”喝茶汤，然后喝完拿手背擦嘴，最后吃一块儿粘着口水黏答答的馕饼，真宁大长公主ว的脸色会是怎样一番๘光景
如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妈的！以前胡老头儿在的时候可不这样儿！东村他娘的是换了个ฐ守林人还是咋的！”
长亭谨慎，纵天已入暮，内屋也没燃灯，可到底天儿凉雪大，不烧柴禾没法儿过，就暖炕泄出去的那点儿烟都被这村里人瞧见了
长亭抬了抬头，轻扬下颌，气儿向下一顺，嗓子眼才没那ว么生疼得慌了，她活了十几载，被陆绰娇养深闺，不知世事，这是这一生中ณ第一次埋下血恨，第一次恨煞ย了如今尚未浮出水面的贼人，第一次想拿刀，想拿起刀来将贼人的皮肉割开，将那ว人的筋骨抽扒出来，将那人的心从胸腔里挖出来放在陆绰的坟前。
这世间向来公道，你向天取一，天定向你索十，今朝是谁向陆家长房痛下杀招，他日她陆长亭定叫他血债血偿。
责任比悲伤更重要。
她是长姐，长姐如母。
她并没落泪，符氏未曾出声，大家心里都清楚，那个ฐ人回不来了。
长亭死咬牙关，紧闭阖眼，半侧身靠在石壁之上，弯腰捂住小腹。
陆绰已收拾妥当坐立于马背上，见长亭神色，佝下身来，温声安抚长女，“就忍一宿就一宿就当作是照料阿宁”
长亭只好黑着脸带人往符氏那处去——本就相看生厌，这回还要一看就看一宿，谁受得了啊
毕竟有个婚约在，究竟是谁嫁谁娶，这世道瞬息万变，等过了几月份，谁又能说得清楚？
这可比口头协定强上百倍了，陆绰的扳指，是这么เ好拿的？否则ท石猛凭什么这么欢喜？陆绰如今没给陆长茂的生辰庚帖，便证明石宣嫁给陆长茂并非铁板钉钉ล，还有可回寰的余地，这是陆绰留แ出的余地，欢喜的自然是石家。
石宣探出个头来，笑得杏眼眯成条缝儿冲长亭与长宁致意，眼风一扫，也不知扫到了谁，小姑娘腾腾地脸红起来，慢慢抿起嘴来。
石猛从内屋大跨步迎了出来，一边牵着幼女石宣，一边高声招呼，“陆公赏脸，蓬荜生辉，让石某人的陋室蓬荜生辉啊！”
笑，是下等人的生存道理。
士族也不把七情六欲放在脸上，但他们不会笑，他们从来都是风轻云淡的，他们不需要讨好人，也不需要让人觉得他们的脾性很好。
幔帐挡住了光，内厢的烛光变得朦胧迷离，长宁张了张嘴看向长姐，想开口说话，哪知话还没落下，外间就有人轻叩车板的声音。
这并不奇怪，驿站有石猛的人不奇怪，石猛紧跟着能把握住陆家人的动向也不奇怪，陆绰本就等着石猛来找他？
长亭叹了叹，摊上这么个娘亲，甩也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