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寻思怎么开口好些,一路叫来朵云往神农迷泽腾去。

博鹘亦大吃一惊,他眨着眼自言自语道:“这股仙气自两百多年前汇集于此,从未有人能将它提出来。”又恍然大悟:“看来我法术到底还不够精深,那日同我交手时你没使出全力罢?惭愧惭愧。”

我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

不想这厢我话音刚落,头顶又毫无预兆的响起一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声音倒是好听的很,然内容却欠扁的很。

我欣喜的抬起头,却现岑桑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

几万年前,我尚未出生,六道众生中的第一美人乃岑桑的小姨母,洛神碧波。洛神生性温婉矜持,前来提亲的男神们怀着无与伦比的毅力将洛神家的门槛踏平了十来次,但洛神皆淡淡的回一个字,便能叫那些男神心灰意冷的离开却不生半分怨怼,很是有水平。有一回,圣君的四弟如侥愁眉苦脸半夜,啃坏了三根笔杆,终于谱出两句酸诗来差到洛神府上,写的是“佳人偶遇断桥前,月半无人舞霓裳。七月七日约佳人鹊桥一聚可否?”。洛神看了一眼那张飘着淡香的纸,头一回露出一个迷倒众生的微笑,对着送信人说了一个字:“然。”传信人原原本本的将洛神的话传给了如侥。却不想愁坏了如侥,如侥冥思苦想,不晓得佳人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苦苦思索三日,人都瘦了六七斤,终于鼓起勇气到洛神府上问洛神是否已经答应了自己的邀请,洛神呵呵一笑,答:“然。”如侥立时倒地不起。此事以后,六道中的美人皆学习洛神的神态语调来吊追求者的胃口,称之为情趣。一时间天地间不知多了多少为猜美人心意所苦的男仙。

说毕她又奋力捉住我领口,扑到我身上,睁着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继续甜甜道:“娘,你这两百年去哪了,文雅每天都在想你。伏羲师父说只要我把功课学好,娘就会回来看我了。文雅就每天每天的练法术背功课,每次都拿第一的。”

然不论是哪种情况,对我都十分的不利。

只见博鹘面有难色的抬起头来,眼神甚哀怨。他本就生的好看,若此时头上多个簪子手里多把扇子就和深闺怨妇一个形容。

我头一回和岑桑愉快的一道出行,心情甚好,便先开口道:“其实这回你叫上我却是叫对了,我虽两百年不曾去过九黎了,但还是晓得里头有些好吃好玩的地方的。”

行过拜师之礼后我睁着活泼可爱的大眼睛打量着南弦,默默的挪到他脚边抬头巴巴的仰视着他:“师父,你是不是断袖啊?”

我心下一喜,连忙落下来,川虞谷两百年景色依旧,倒也叫我意外。

我点点头了然的噢了一声,又灌了几口。

当初我苦苦等了五百年,才顿悟等待乃是一段情最初的绝望。

南弦没有说话,只是长袖一挥变出万世镜来:“你自己看罢。”

此时南弦也看见了我,背着万道霞光对我弯了弯眼睛,笑的普度众生。我一向尊重南弦,何况魂飞魄散两百多年,归位了也还没来得急去拜见他。我疾步走到他跟前,对着他深深的拜了下去。

我乃神农族仙帝蘅芜之女屹斐,两万岁修得仙身,圣君赐号碎珠公主,居于川虞谷,毗邻西方梵境。

为什么不想,我也不知道,便两手一摊答:“我懒得走路。”

眼前一黑,死了。

蘅芜仙君闻言老脸一红,道:“是我爹”

换成我从前以牙还牙以锅贴还锅贴的性子,那印梨必占不到便宜,许是因为多年没受过委屈,今儿一下没来得及将锅贴还回去,便觉得分外委屈。不大高兴的和衣朝里侧一扭,睡了。

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脑中闪过一些事,然我乏的紧了,也没注意。

我如今对岑桑的情义满满,被印梨这样一闹腾到底还是熄了一两分,一两分熄下来便有了智商去思考其他。一思考便一颗心如坠冰窖,冷汗涔涔的下。

一月前印梨在九重天上闹我之前,翠烟临走时问我文雅如今过得好不好,我只道文雅过的甚好。可翠烟不论如何疼爱文雅,到底也不至于自己才修成仙身还未曾问我过得好不好,却巴巴的去问文雅。先前文雅在冰渊损博鹘的那番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觉得她这般小却如此活宝,实在可怜了岑桑。但,一个两百来岁的小孩,却身形如奶娃娃一般,有时走路还得手脚并用?那是不一百来岁的小孩才会这样么?

难不成文雅吃穿用度皆如此之好,两百年却只长了那么一点点?

我越想便越周身冰凉,最后想到自己身上。从前岑桑不查那片花地的事情,摆明了是不想我恢复记忆,据昕语所说的,我两百来年前一战受损极其严重,几乎魂魄就剩了点渣子侥幸投入了凡间孕妇胎中,才没叫我死的魂飞魄散。我伤的这般严重,如今只经历一世却三魂七魄俱全,委实不大可能。

于是越想越坐不住,当即让仙姬抱来文雅一看,果然三魂七魄缺了一魂。

什么凡间神医,什么七叶雪莲,岑桑给我喝下的根本就是文雅的一魂!

我脑中一片混沌,想到这件事已是一月之后,我步履匆匆的找到岑桑,几乎强行克制自己不要一巴掌甩过去。

他当时正在书阁看书,听了我的话后,先是一阵愕然,随后一改温柔的笑脸,淡淡对我道:“我只要你,别的都不重要。”

我如遭雷劈,向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喃喃:“你疯了。”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手指力扣得我骨头生疼,凝视着我一字一顿重重道:“你若死了,我要她再也不能醒来。”

温柔的梦境至此戛然而止,我对岑桑的印象完全颠覆,慌得几乎要夺路而逃。但他没给我机会,我的双肩被他的一双手狠狠的按住,牙齿猛地咬住我的嘴唇,腾出一只手抓向我的衣服用力向旁边一扯,瞬间稳稳当当的外衣就撕成两片,他将我的衣服甩向一边,双手紧紧钳住我,一点空隙不留。我神智几乎崩溃,终于痛苦哽咽出声来,双手拼命地想将他推开,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肩上。

最后他慢慢地松开嘴唇,抓住我肩膀的手轻轻放开,将我按到他怀里。过了许久,又捡起我的外衣替我盖上,吻着我腮边的泪珠叹了口气。

“我很久以前就在找办法,只要我练成上古禁术婆罗双给文雅重塑命魂,我们的文雅就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我哭着摇头,抱着他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比谁都要疼小孩,文雅给他宠的无法无天,两百来岁的小孩正是连狗都嫌她烦的年纪,岑桑尚能哄的她服服帖帖。可是宠不是这样宠的,狠心也不是这样狠的。我凡事都看的很开,说好听了是理智说难听了是冷情,知道真相后却依旧心里一阵一阵的寒。

事情过去几个月后我跑到摩音处又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冰渊那个光球大约承了我生前一魂,故能多年来将记忆保存的如此之好,若我能将那记忆重新放回体内,便能在摩音的护法下分离出文雅的命魂还给她。

摩音和三哥听完后难得神色凝重的劝了我一番,觉得此事并不妥当。因并不保证那光球当真承了我一魂,万一不成,以我一向散乱的魂魄必要灰飞烟灭;再者恢复那记忆却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我给他们两个劝的甚惆怅,最后失魂落魄的回到寝殿。

然几个时辰后我尚未从文雅的打击里回过神来,又一个打击从天而降,劈的我一口气喘不上来。

岑桑要与七月七那日娶印梨过门。

我觉得我这辈子命数恐怕当真不大好,好不容易的遇上个真心喜欢的人,却是在剥夺了女儿的健康成长的权利上建立起来的。如今好容易接受现实预备走一步算一步,他却要娶别人了。

我到底还是爱他的,很爱很爱。

我也终究不是个识大体的太子妃,我不想和别人分享他。

听昕语说了这个事后我迅找到岑桑,提高声音问他为什么。他却只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我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问他是不是当真喜欢印梨?

他闻言猛然抬头,说不字的口型呼之欲出,但最终还是没说,神色平淡。

我愈心慌,追着问是不是他把印梨肚子搞大了才不得不娶进门?岑桑一言不,推开我疾步走进书房,将我关在门外。

我碰了一鼻子灰,一颗心也随着那记关门声碎成了数片。

而后我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里想了许久,终于明白我那记锅贴不是因他承了印梨舅舅玄吒帝君的恩情,乃是因为他舍得。

如此一想,一切便都明了了。

之前的种种解释不清的,都清晰了。

我抬头望了一回明媚的日光,觉得昔日一人耳边语,大约已和潮声向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