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知道,就好比吃了半天炸酱面,好不容易找到一头蒜的感觉呗。”林楠边说边拿起球杆,轻轻地点击着面前的白球,只听“啪”的一声响,白球应声入网。

“呵呵,这马还真懂主人的心思啊,看来我也得养一匹。”我又插嘴。

但别看我嘴上服输,心里却依然有我自己的想法,本来吗,打扒队干的就是抓贼的活儿,抓贼抓贼,抓的只是蟊贼,多抓几个少抓几个能怎么样啊?张师傅对工作的热爱和执着精神我暂不评论,但单纯从内心上讲,我对打扒这项工作是谈不到热爱和执着的,我向往的是飞车射击的刑警生活,刑警侦办动辄就是杀人抢劫的大案要案,案件侦办的结果常常直接会影响到社会的安宁与稳定,这哪里是打扒可以相提并论的,换句话说,就算公交车上多丢几个百八十元,又能影响到什么治安秩序啊。想到这里我便更加坚定了那个信念,一定要尽快离开打扒队。

“哎,别哭别哭啊……哎,是我不好,不该是这种态度。”我最看不了女孩哭了,就改变了语气。“其实这事与你也没什么关系,关键还是我动作太差,要是换了人成龙,我估计一个后空翻,不但伤不了自己还能赢得个满堂彩呢。”我缓和着气氛说。

我正好闲来无事,也随着走了过去。

当然,我这个新兵蛋子也出了不少洋相,比如有一次在520路公交车上,张师傅让我练习“下”一个小偷,但由于我没有记住躲闪眼神,让小偷注意了我的异常,差点让我们苦苦跟踪了一天的小偷“醒了”。多亏了张师傅老谋深算,就在我犹豫之际,就见他老人家冲着小偷一撇嘴,之后头一低、身一侧,主动帮着挡住了人群,使小偷误认为碰见了同行,而就在他安心下手之际,总算被我拿下,让我不得不佩服张师傅的欲擒故纵之计。

“张师傅,我……”我习惯这么叫他,张国强同我一个属相,整整大我两轮,叫哥似乎还有些不妥。

“哎,这年头啊……”我摇头感叹道:“尊重连一顿饭钱都不值。”

其实说笑规说笑,真到了饭点来不及回单位,师兄石磊还是会请我吃饭的,别小看这早工作的三年,那现在的工资可比我多好几百呢,就冲这数字,我也吃他没商量外加理直气壮。

“打住打住,你怎么老打断我说话,你这么一裹乱,我都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了。”石磊埋怨道。

“你忘了,我记得啊,你刚才不是说一会儿中午咱们吃朝鲜冷面去吗?”我连忙接茬。

“胡说,我就不可能这么说。”石磊这句话说的到很实在。“对了,我说我收到了一条特实在的短信,我给你念念啊,你听着啊。表面风光、内心彷徨,容颜未老、心已沧桑,成就难有、郁闷经常,比骡子累、比蚂蚁忙,偶尔糊涂、被人当枪,扪心自问、警察难当。怎么样,说的够实在的吧。”石磊一边念一边感叹,似乎是在叙述自己的感受。是啊,人们总是在电视上看到警察风光的一面,又有谁能真正了解警察们的生活呢,现实中的警察有几个能真正实现自己的英雄梦,又有几个警察能真的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我行我素,张师傅就最反感看当今警察题材的电视剧,按他的说法,这些电视剧里的侦查员都得是副局级侦察员,要不怎么敢和局长拍桌子呢。

“要么浑浑噩噩地遁入生活,要么赤裸裸地离开世界。”我借此感叹,不知从那里冒出这句。

“什么?还赤裸裸地离开世界,你以为你是郑钧呢吧。”石磊憋着嘴说:“这句话是从哪抄来的?”

“是我一哥们说的,就上次一块吃饭的那个。”我回答。

“啊,就是那个写过两本小说的小白脸吧。”石磊似乎想了起来。“叫什么来着,林……”

“林楠。”我补充。

“啊,对,林楠。他写那小说我看过两眼,不怎么地。还什么《经侦重案组》,靠,经侦处整天闲的要死,哪至于有什么重案组,他们比起刑侦来,还不是一帮耍嘴皮子的。”石磊嘲笑里带着嫉妒,让我听了十分不悦。

“你不爱别看,人家也没求着你看,你有本事你也写本《打扒重案组》啊,别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我就看不惯背后说人坏话的。”我脸往下一拉,一点没给石磊面子,本来吗,有他怎样当着我损我朋友的吗。“不就是一抓贼的吗。”我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但这句话说出来我就后悔了,毕竟这句话是带有污辱性的。

“嘿,你小子他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石磊似乎也被我激怒了。“我是抓贼的,你不是啊,我告诉你,以后你还真别这么说。”

眼看这本来和谐的气氛就这样被破坏了,弄得我们都十分没趣。我顺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眼看就要到八点了,公交车上的人更多了,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车真好比是个大沙丁鱼罐头,而我们自然就是这个大罐头中的沙丁鱼了。我不禁再次向身旁靠窗的座位张望,看到那个女孩依然坐在那里,她今天穿了一条淡蓝色的裙子,裙子的领口簇拥大块大块的褶皱,长长的群摆一直垂到地面,那样子真好似电影中的茜茜公主,显得高雅而纯洁。这时我们之间的距离仅仅有一米之遥,但就在这短短的一米之间却当着起码三四个人,同一个闷热的车厢的我们,一个是如此心浮气躁,一个有时如此安闲宁静。我随着她的眼神注视窗外,现此时我们正经过一片农田,那田里种植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向日葵们迎着火热的阳光仰视着天空,随着缕缕的微风微微摇摆,那样子真仿佛一群仙女在歌唱,而那个姑娘似乎就飞舞在她们的中间……

“哎,注意了。”石磊一个短促的碰撞,又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我警惕地沿着他的眼神望去,现不远处的三个人正在向这边移动。我立马侧过身体,用余光进行观察,这三个人从后门上车,一个留在原地,不断上下打量人群,另两个一前一后缓慢地向车厢的中间挤,不但并不急于找地站立,而且专门找人多的地方去。“眼贼、鞋脏,看贼三分像”,冲这几个特点,我和石磊在心理就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可以肯定,这是一个盗窃的团伙,留在后门的那个是望风的,而往人堆里扎的那两个正在“趟活儿”,我和石磊相互使了个眼色,缓缓地分开,然后逐渐向他们靠近。

这时大家会问了,对方三个人,你们两个人,这都敢上?回答是当然要上,大道理先不用讲,先就拿每月必须完成抓捕一人的指标来说,我们此时也应该上,我们是猫,贼是老鼠,肉到嘴边岂有不吃之理?再说今天是月初,如果一会儿可以顺利把他们拿下,这个月的标也就够了,剩下的时间就基本可以放洋了,我可不想继续在打扒队浪费青春,尽快调到刑警队才是硬道理啊。而此时的石磊自然不会有我这种想法,他在打扒队年轻人里是出了名的干将,喜好以抓贼的数量和质量显示自己,数量自不用说,抓多抓少全看自己努力,而质量却是一定要提的,石磊抓贼动起手来也毫不手软,上次都因为动作过大不但没收到表扬反而遭到了批评。比起他来我自然是自愧不如,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虽然我们的志向不同,但此刻的目的却相当一致,那就是三个人一个不留全部拿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克制着自己的心跳,静静地呼吸着车厢里充满汗味的空气,一步一步地蹭到了距离他们一米的地方。此时我就像一直深深潜伏在草丛中的山猫,随时等待一跃而起捕食猎捕。

五分钟过去了,八点十分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车厢太过闷热,还是由于我的过度紧张,汗水已浸透了我的后背,此刻我已站在两个贼的背前,从对面石磊的眼神中感觉着他们的动向,此刻周围所有的喧嚣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了,在我耳朵里仿佛只有自己的心跳和窃贼的呼吸声,我们在相互较量着彼此的抑制力,我们在相互观察着对方的任何一丝破绽,在这个仅仅相隔一米的距离中,四个完全区别于人群的个体都依然深深潜伏在人群中,猫与老鼠都在草丛中寻找着可能出现的危险。随着其中一个贼抬手的动作和对面石磊的一个眼神,我知道,贼开始动手了。

我缓慢用右手轻轻向那个贼的右肘下方“托”去,而眼睛却游离在其他的地方,汗水大滴大滴地打在我的肩头,我强忍着加的心跳,等待着贼收回手的一刻。而与此同时,我却又看到了那个身着蓝色衣群的身影,我恍惚中竟然丢失了视线的重心。

“下车了!下车了!”两句高声的呼喊突然刺穿了我心中强忍的死寂,车厢中的嘈杂与喧闹顿时涌入了我的大脑。就在我即将动手的一刹那,那个原本站在后门,此时正在石磊身后的贼突然呼喊了起来,我近在咫尺的两个贼顿时闪开了目标,不约而同地向前方走去。在此之前他们的站位十分讲究,在两个行窃的贼在接近目标后,都转身面对着在后门盯梢的贼,这样他们就可以良好地对周围进行观察相互支应。而我和石磊的站位也恰恰可以破解他们这种站法,那就是我站在行窃的贼背后,石磊走过他们反方向挡在后门盯梢窃贼的前方,把两个行窃的贼夹在中间,这样既可以挡住盯梢窃贼的实现,也能够良好观察行窃者的动向,而就在行动即将成功之际,我们却不知何处露了马脚,两个窃贼显然放弃了此次的目标,迅向安全的方向走去,抓捕行动以失败告终。

“凑!”我不禁骂了一句,随着两个贼走了过去,这时石磊也转过身体,和我并肩而行,我们到要看看,那个眼尖的老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此时我再环视四周,“她”早已离开了这个闷热的世界,不知去向。而一旁的售票员大姐似乎也看出了刚才所生的一切,随即用用喇叭喊了起来:“乘客朋友请注意,现在人多拥挤,请大家注意自己随身的财物,请大家注意自己随身的财物……”此言一出乘客们都纷纷警觉起来,常坐公交车的人都知道,每当售票员说这些话的时候,车上肯定是来了不之客了。这样一来,三个贼也就失去任何作案的机会了,此时我们与他们的战况一样,都是以失败告终,我忍着胸中的怒火,大步走到了三个贼的面前。

对视,是对手们之间的一种心理的较量,我和石磊停在了距离他们一米处的地方,狠狠地盯着他们的眼睛,这时,那个站在后面盯梢的贼走到了我的面前。另我惊讶的是,他不但没有躲避我犀利的眼神,反而恶狠狠地同我对视起来,那眼神里不但充满了邪恶与冷漠,竟还有一种另人不寒而栗的东西,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但警察是不能胆怯的,我随即又努力激斗志,将全身的力量从眼神中爆,迎接他那两道刺骨的寒冷。这时我才看到了他的全貌,那是一个大约在40岁左右的精瘦男子,他一米七五的身高,留着寸头,深深的眼窝中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鹰钩鼻子强加在脸的中央,嘴角竟挂着一丝轻蔑和嘲笑,最明显的是,他左眼旁有一道刀疤。

几秒钟的对视仿佛整整过了一个世纪,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在不断渗着寒气,面前的这个男子似乎正把无穷的寒冷通过眼睛灌进我的胸腔和心脏,让我几秒钟前燥热的身体骤然变冷,让我几秒钟前胸中的愤怒和斗志瞬间变为恐惧,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也从没有体会过如此压抑的对视,就在我即将被这种眼神压垮的时候,石磊挡在了我的前面。

“想干什么,老疤!得寸进尺是不是!”石磊的声音很低,却十分有力量。

“什么?”男子总算将眼神转移过去。“我好好地买票坐车,关你屁事!”男子不但没有退让,反而向石磊挑衅。

“别以为你们今天得逞了就能逍遥法外,我告诉你老疤,你要是继续这样,怎么出来的还得怎么回去!”石磊气的涨红了脸,双拳攥得嘎崩作响。

“去呢妈的!你丫踩着我了知不知道!”男子突然爆起来,用力推搡起石磊,公交车内顿时乱作一团,乘客们纷纷向这边观看,原本嘈杂的环境变得更加混乱,石磊被男子推得一个趔趄,后面的两个贼也迅靠了过来。

“咋过事啊?你本地人牛逼咋的!欺负俺们外地人是不!”三个人气势汹汹地向我们逼近。“操你妈的,踩了俺们大哥的脚还不赔礼道歉!快!说对不起!”“对!快说对不起!”

“我操你大爷!”石磊说着就扑了过去,我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竟然不知是该帮助还是劝阻。而就在双方即将动手之时,售票员大姐果断地拉住了石磊。

“干嘛呢,干嘛呢,这是公共汽车,不是你们家,要打架到车下面打去!再动手我们就报110,住手!”售票员大姐一把将石磊拉了回来,用别用含义的眼神看了石磊一眼。

“小王八犊子!再牛逼我整死你!”三个贼操着东北口音继续得寸进尺地叫骂,而石磊此时已冷静下来,强忍着胸中的怒火不去作。此时我们都明白,他们是要以这个胡乱编造的理由来激起我们的愤怒,并借机对我们实施报复,而我们此时既没有他们偷窃的证据,也没有任何抓捕他们的理由,如果受他们的引诱与其生欧斗,那必然会吃大亏,就算110能赶到,也顶多以寻衅滋事将其行政拘留,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此时唯一的选择,就是忍耐了。

忍耐是一种对情绪极端的压制,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而此时我们忍字的头上起码是一个火药桶,我们强忍着全身的愤怒,挑战着克制的极限,同时也体会着从警以来最大的耻辱。但作为一名警察是需要忍耐的,特别是面对敌人恶毒的阴谋。三个窃贼看骂了半天也没有奏效,便在最近的一站下了车,临了为的那个男子还用轻蔑的眼神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意思仿佛在嘲笑我们的无能。事后我从石磊的嘴里得知,那名男子绰号“老疤”,是个道上的惯偷,被抓进去已不下几十次,最近刚从监狱放出来就又重操旧业,他不但经验丰富而且心狠手辣,反侦查能力极强,是个不折不扣的贼头,一直让打扒队感到棘手。那天晚上我和石磊在一个小酒馆里喝了许多酒,我们没有像往常一样的谈笑风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地大块朵颐,只是静静地将酒一杯一杯灌向胸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浇灭胸中的怒火,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忘记刻骨铭心的耻辱,从那次开始我们立志,一定会接受老疤的挑战,将他绳之以法!而那时我竟然还存有一丝侥幸的宽慰,那就是幸亏那个“她”在出事前下了车,不然我真怕自己的丑态暴露在她面前,但过后又觉得自己傻得可笑,她到底是谁?而她又知道我是谁呢?我到底是在痴人说梦还是在掩耳盗铃,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不好的一面,我不知这是不是说明我真的很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