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宣记起了他跟郝青蓝在这条路上的一次拥抱……是郝青蓝主动的,她突然停在一个电话亭旁,不顾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紧紧地贴着王宣,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脸,一边喃喃自语:你为什么长得这样呀,跟我想像中的一模一样……让我都离不开你了……万一你以后离开我了我怎么办?要是,时间就能这样停下来多好呀,我也不再变老,你也不要变大……也许,郝青蓝是在借助与自己的拥抱来摆脱时光的牵掣吧,她爱的是否只是自己唇上的淡淡茸毛、年轻胸膛里的激烈心跳……是否,当女人们芳华将逝,她们就更加迷恋乃至崇拜年轻男人的身体……

对郝青蓝,他有着说不清的复杂感怀,他迷恋她的成熟肉体,依赖她的温和气息,如果生命在明天就要终止,他愿意在她的怀抱里度过最后几个小时;但是……这但是到底是什么呢?王宣也说不清,总之,他有一种极不踏实的感觉,好像他跟郝青蓝之间只是一场投入的表演、一次长途的旅游、虽然身在其中,有美妙丰富的体验、旖旎迷人的风光,但理智里却总是有个小小细细的声音在提醒在催促:该谢幕啦,该结束啦,该回去啦,这不可能是一生一世的……这种犹疑、恍惚削弱了王宣本该体味得到的幸福感,他像行走在某种边缘线一般,一方面挥霍着郝青蓝深沉热烈的爱,一方面却又不安地、警醒着随时准备自温柔的缠绵中脱身而去……

“行了,怎么像老太婆似的!你那位广告明星,我哪敢得罪呀,我正好要把你这个包袱正式托付给他呢!”郝青白也强打精神跟妹妹说笑了两句,他正在考虑怎么跟青蓝说,事情出现变化了,自己这边的客人不会来了,四人约会最后只能成为三人约会,他会像一个老人似的衷心为郝青蓝和那个孩子祝福的,如果他真的很不错的话。

“王宣,别看我整天拖拖散散的,心还是蛮细的。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即使是撤退,也要体体面面不紧不慢的。我准备向他们建议,你来接替我在二室的工作……你很合适,当然,最后会由他们来决定……”

“没有关系,没关系,你说你接着说……”王向阳的感觉开始变差了,语调也开始降下来,在自己面前,姚一红说话一向是铁锅炒蚕豆的,这样吞吞吐吐的,真的让王向阳感觉很不好,她已经……她已经怎么了?王向阳的身子有些往后倾了,像要躲开什么坏消息似的。

王向阳难过地站起身,没有目的地站到王宣的房间前,看着那张平整得令人厌恶的床,心中简直都要空了。

王宣专心地吸起烟。他知道自己曾经那么礼貌那么规矩过,不过,那是小时候,现在他大了,他不会再有任何形而上的约束了。

一直到深夜,王宣才回了自己的家,虽然仅仅才离家一个晚上,可是他感到亲切极了、心酸极了——不过一夜之隔,他已经不是前天的那个王宣了,他怎么还重新睡到自己的这张单人床上?

可是,不行,那个地方完全无动于衷,相反,一种熟悉的寒冷与局促紧紧地攫住了他……天哪,不能让她知道,她一旦知道,他唯一的爱情将会就此消失,他就会开始憎恨她,就像憎恨医生和妻子一样,因为她跟他们一样,都知道了他的弱点……

——王宣的不归也许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引子,王向阳的泪更多的是因为姚一红。

“嗳,王宣,你的眼神怎么这样?像散了黄的鸡蛋似的,到底怎么了,不过才喝了两瓶冰啤嘛……好了,我有主意了……”郝青蓝跑到卧室,找出一条蓝白点点的丝巾,熟练地缠到王宣眼睛上,并且在左上方系成一个可爱的小蝴蝶结。“好,真有意思,让人印象深刻……喏,王宣,摸索着把右手伸向饮料,左手撑着桌子,嘴唇张开一点,再张开一点,身体稍稍前倾……”

“没什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好像挺不开心的……不太放心。”王向阳连忙补充了一句,他不想让姚一红误会成他在劝诱她回家。

私心里,在每一次精心准备的过程中、在通向姚一红居所的路上,他都希望得到妻子的真心欢迎,这也是支撑他这么些天奔波往返的最大动力,最终,每次的结果都如他所愿,姚一红在一开门的时候都生气地虎着个脸,并带给他熟悉的冷嘲热讽,但这只是个简单的过渡和装饰,接着,姚一红就流露出她的本意了——她是打心眼里欢迎丈夫的到来的。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郝青蓝笑嘻嘻的,笑得意味深长。“有也没关系,我只会替你高兴。”

王宣挺挺胸,又伸伸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太久没练了,恐怕那也不是肌肉,是赘肉了……”

还没等王向阳结结巴巴地说完一句话呢,姚一红却自言自语地打断了他:“唉,最近我就在想,真正的爱,其实就是忍让、退缩与妥协,总之,是没了自己,忘了自己,像个最软弱最老实最可欺的呆子那样,不要面子,不要名声,不要好处,全都由着对方……”姚一红的眼神有些虚起来,从王向阳的头顶上穿过去,一直穿出这间屋子,穿到大街上,飞到一个王向阳永远猜不到的那个人心里——姚一红这话本来是想跟郝青白说的,可是他不来,来的是王向阳,那怎么办呢,谁来就跟谁说说罢,要不然,她会憋坏的,她得替自己的爱情找点儿理论根据呀,要不然,她下面怎么过呢。

“怕……一个人呆着……我要……”王宣挣扎着,说出或不说出那个词。

“……这时刚才的一位客人特别要求的……”服务生有点多嘴,郝青蓝实在是位老顾客了,可以随便一点。

“没关系。不要管那么多。关于我们,他们什么都说过了,不会再有新的灵感。”郝青蓝不管不顾,刚才与郝青白的一场谈话动摇了她在王宣身上的全部自信,她急切地想要把王宣喊出来问个清楚——动了真情的女人,往往如此,像孩子那样急切,沉不住气,受不得一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