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看小妹,这世人唯一的亲人,这个真心疼惜他的人。跟不跟她说呢?她大哥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比癌症还可怕的病——他“不行”了。

王宣感到了紧张,还好,手,先于唇先行动起来,他再次重复了这个上午的主题动作:握手。他轻轻握起郝青蓝的手,不由自主地像是条件反射地举到自己面前,吻了一下。

“你知道,人一生下来,就被淹没在语言的洪流之中,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滔滔不绝或者洗耳恭听之中,不过,‘说’或者‘听’都近乎天性,没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我们要学会在语言的污染中生活。比如我,你一定想不到,从我九岁那年,也就是父母丢下了我和大哥之后,各种各样的流言就开始如影随形,他们猜测我的出生,演义一些往事等等。不过,最有代表性的流言直到十六岁左右才开始出现,当我亭亭玉立了,当我的性别开始独立了,他们就开始把我的名字跟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拴在一起,真是很有意思,他们贫乏的想象力在这方面却总有些令人惊喜的天分,不过,所谓物极必反,流言终归只是流言,总是与事实背道而驰,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属于我的男人,他的名字可以与我并排刻到墓碑上……对了,你在大郝,也听说过关于我的流言吗?不知又有什么新的版本。哦,不对,你不可能听到,因为你在流言的旋涡中心,你本身就是流言的素材之一……”

郝青蓝似乎也并不真的要他的答案:“想喝什么?算了,加个杯,跟我喝一样的吧,玫瑰花茶。我希望你能品味到我现在的感觉。”

过多的思虑显然损害了王宣的胃口,他勉强吃完两片面包,算是结束了早餐。不过,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影响了他的食欲:今天,王宣决定去找郝青蓝。他记得,郝青蓝那天说过,她每天上班前都会在“早点茶社”坐上一小时。

王向阳现在完全听清了,他很快地问了一个问题:“王宣,你跟他说过了?”他想起了王宣生日的那个晚上。姚一红在电话里让他迟些回家。看来,冷战根本算不了什么,她这次的主动示和用意深长。

电话中涉及到心灵的仅有这一小部分。随后的谈话又回归到最近的新闻时事以及姚一红所编杂志上的某篇文章。

四周看看,好像也只有蚊子算是稍微近一些的了。这天,正好母亲打电话来让王宣在外面吃饭,看着蚊子有些徘徊的样子像是晚饭还没着落,便邀他一起去吃龙虾。

“没有,没有,那公司当然很好,简直太好了!没错,你是最棒的。我就知道,你会自己找到工作!”姚一红的回答有些不对题。接着,她很快地抿了抿嘴唇,好像竭力咽下去什么似的,没有再追问别的什么。

姚一红突然惊慌起来,她想不起她跟“他”重逢时自己当时的模样了,穿什么衣服了?那段时间胖吗?黑眼袋重吗?有没有化妆?尽管现在已采取不了任何补救措施,但姚一红还是慌里慌张的跑到梳妆台前,重新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自己——皮肤保养得不错,但皱纹不可忽视,眼睛还是很亮,因而掩饰了眼袋,腰身还是很细,但胸部明显有些下垂……姚一红伸出手去,对着镜子里假想的“他”握起手,试图重现当天的会面场景:哦……唉呀,真的!是你!名单上干嘛印笔名?哦,你变了,要在大街上我肯定认不出……

蚊子把耳麦摘下,里面传出声嘶力竭鬼哭狼嚎的摇滚。他抬起头,眼神略显空洞,好像刚从另一个世界归来:“没忘,我没忘。千言万语呀,只是,我不知跟你谈哪一部分比较好。”

是的,现在我们看到了,就是为了这个“他”,姚一红女士才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启动了她的新生活理想——但姚一红本人并不承认这个说法,照她对王宣的解释就是: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王宣才一周岁的那年,就已经确立了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