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惊呼喊醒了龚江,他身为行长的角色意识即刻复苏,大脑的第一反应是:国兴银行北川支行的办公楼和在楼房里工作的七十位职工!

那是号召知识分子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六十年代,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支援边疆建设的热潮推动下,大学毕业踏上工作岗位不久的他踊跃报名,从北京某农科院来到四川帮助当地农科院进行农田科技实验工作,从此与北川山区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在田间实验中迷上了一位不同凡响的北川姑娘。姑娘秀外慧中,集川妹子美丽、质朴、温柔、干练的众多优点于一身,姑娘用勤劳的品质和细腻的心思俘获了他青春躁动的心灵,他在孤寂的异乡与姑娘越走越近,最终演绎了一起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惊天动地的\&qut大事件\&qut。

\&qut一水护田将绿绕\&qut,\&qut浮生难得半日闲\&qut!龚江的脑海里突然间蹦出两句优雅的诗句。于是,他颇有兴致地沿着田垄边潺潺的溪水缓缓地踱着,贪婪地享受着菜地里隐隐飘来的阵阵清香。他正在浮想联翩之际,一位铁塔般的壮汉挡住了去路,让不够健硕的龚江一时感到自己的渺小。仰脸而视,原来是与他有一面之缘的教授,兴许是往返于田间地头或常食自种健身野菜之故,眼前这位身兼科技工作者和民营企业家的教授,黧黑的脸颊布了几道核桃纹,岁月沧桑的痕迹雕刻在脸上,明显儒雅斯文之气不足,壮硕孔武有余。两人一见面,教授就老朋友般伸出手拉着龚江,盛邀请他共进午餐,执意让他品尝品尝自种的山野菜。

龚江急忙走过去询问:\&qut伤得厉害吗?大楼里的其他人呢?他们的况怎样?\&qut

受伤的职工听到行长熟悉的声音,艰难地睁开失神的双眼,痛苦地咧了咧干裂的嘴唇,泪水猝然间涌了出来。他悲伤地告诉龚江:\&qut太惨了,整幢办公大楼只爬出来三个人,两个轻伤的同事出去报信了。\&qut

受伤的职工说完,停顿了一会儿,吃力地抬起右手朝废墟指一指:\&qut好多人,都压在下面了……\&qut

这一指好像一记重锤将龚江的心狠狠地敲击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使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最不敢想象最不愿接受的残酷现实就在面前,极度的悲伤瞬间弥漫周身将他吞没。自己在喝酒聊天时,职工们却在坚守岗位工作,以至葬身于此。这样的灾难为什么要降临到他们头上,七十个年轻活泼的生命就这样生死未卜。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愿承受这一切的是自己,是自己该有多好啊!如果他们遭遇不测,自己的余生将永远背负沉重的心灵十字架,这个十字架太重太重了——七十条鲜活的生命啊!他龚江怎能背负得起?危难之际,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居然不是自己——国兴银行的支行行长,自己如果在场,兴许可以组织大家及时撤离。即便不能撤离,他也可以与自己亲爱的职工们同生共死并肩作战,可如今……他真想一头撞在冰冷的水泥板上一了百了,不再遭受自责的煎熬。然而逃避是他龚江的性格吗?决不是!他要为拯救生命而开始工作。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尽可能抢救职工的生命,为责任、为良知、为友谊、为爱心而工作。

严酷的现实逐渐让龚江的绪冷静下来,他想,自己不能倒下,必须面对,必须挺住!只有外面的人挺住了,里面的人才有生还的希望!否则,后果更加不堪想象!自己毕竟是一行之长啊,面对苍天导演的这出惨绝人寰的悲剧,伤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永不弃,顽强应对。

可应对又谈何容易。此时震区的通讯全部中断,手机成了带在身边的累赘,北川唯一一条与外界联系的公路扭成麻花状,整个县城成为盲区,外边的信息传不进来,里边的信息也传不出去,一切只能靠自救。

依然沉浸在悲伤绪中的龚江,先把那位伤势严重的职工与他的爱人一起安置到空旷的安全地带。没有医生,没有药品,没有办法送出伤员,也没有懂医的护理人员,龚江暂时只能这样安排。

安置好伤员后,他匆忙返回到办公大楼的废墟上。实际上龚江进入县城的刹那间,就意识到北川伤亡极其惨重,人、物损失巨大,活着的人自顾不暇。在恐惧中没有人愿意放弃本家本单位的救援而帮助国兴银行拯救银行的职工。聪明善自保的人都明白,在慌乱中远离国家银行,远一点,再远一点,不会招惹是非。如果跑到银行去\&qut热心肠\&qut地救死扶伤,进入金库\&qut帮忙\&qut抢救国家财产,假若生了意想不到的问题,假若财产有所损失,等到慌乱过去之后,搭近或者进入银行的人就会被列入怀疑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