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其他地方的门庭冷落,酒家的生意多少好了一些。有不少没有带伞的客人在其中吃酒避雨,酒家门口还立了个小贩,怀里捧着六七把油纸伞。有人上前来问价,脸上便不免生出几分恼怒来,而后拂袖而去,继续回去吃酒。

亲自去送不免耽搁了忘心斋的生意,反正对方是皇亲国戚,如今权柄日盛,私用一下官驿,也并非什么出格的事情。

于是乎,热水送到哪里,温水送到何处,冷水又送往何方,其中先后顺序,就是一场三六九等的计算。

可是过不了片刻,他又觉得这样一塞不免又折叠了画作,而且自己身上一身的臭汗,熏染上去也是不好的,思付之下又拿了出来。

或许是不愿意沾染上郑丹青身上的低俗之气吧,这些下人们都是利利索索的做该做的事,而后做完就走,绝不停留,也绝不多话。

胖丫头的母亲早逝,家里也不过就哥哥一个独子,如今却这样早夭了,对于念武来说,自然是恍如雷劈的大事。

只是……呵,念奴娇。

长大了之后,郑丹青才恍然觉自己跟当今社会是有些脱节的,于是不免花了半年的时间恶补了一下年轻人的东西,但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

拍卖仍在继续,那些不断上涨的数字让郑丹青昏昏yu睡起来。

这钥匙设计的精巧,非得两把钥匙合在一起,才能打开门锁。

这房屋自然也不是寻常的房屋,没有窗户没有流瓦的顶,就连大门都是铜铸的,看起来格外结实。

“院内院外的人分别拿着不同的钥匙,你也看见了,这院子平时是锁着的,里面的人不容易出去,外面的人想要进来也难。外面三个人巡逻,钥匙可不一定在谁的手上,一旦一个人现不对劲儿了,就会出信号,到时候整个镖局的人都可以去抓人。当然,就算那个人动作快,进来了,方才那两把钥匙他怕是还得研究一会儿,到那个时候,我们把这院子一围起来,他可就是瓮中之鳖了!”念奴娇带着郑丹青进了屋子,点亮油灯后,把身后的铜门一关,有些炫耀似的对郑丹青说着,“我们家这个院子的设计不错吧?主要就是用来放贵重镖物的,祖上传下来的,已经许多年没有动用过了,今天也算是带你开开眼界。”

屋内除了一盏油灯之外,便只有一口大铁箱子靠墙放着,想必就是用来放贵重镖物的所在了。

郑丹青淡笑道:“这设计固然是好,可是防火防盗似乎却防不了内贼。那些个钥匙看似繁琐,可若是你们镖局里面的人作案,得到钥匙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念奴娇嘻嘻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钥匙,炫耀似的在郑丹青眼前晃了晃,便转身去开那铁箱子的锁:“你说的这些祖上当然也想到了,所以最后这把钥匙,是在我这里的。”

郑丹青点头笑道:“这倒是好方法了,只是,万一来人直接带着铁箱子离开……”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因为郑丹青倏然觉,这铁箱子的后半部分,竟然是直接溶嵌在了墙体当中的。若真是想要带着箱子离开,怕是得先费力气把墙凿开一半。

看到这里,郑丹青不禁哑然失笑。

念奴娇也跟着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手上开锁的声音咔嚓一响,沉重的铁箱子被念奴娇用力打开,里面便露出一张孤零零的卷轴。

多少有些避嫌的意思,郑丹青即不上前也不动手,只是隔了一步多的距离微笑的看着。

念奴娇倒是像献宝的小孩子一样,连忙将那画卷展开。

入目是一位打马穿楼的贵公子,身后铺张开的随从却有一十八人,其中刀枪护卫八人,年长打前站的仆从四人,周遭前后伺候着的小仆六人。如此浩浩荡荡穿街过巷,一身绫罗绸缎宝马玉冠,其贵气程度,着实让人瞠目结舌。下面一方小印,书着“张萱”二字。

“听说是张萱的画,在洛阳城里就着一幅画能换来宣庆坊的一处院子那。啧啧,我是不懂这些个东西,看着也不知道好在哪里,你既然喜欢这些东西,想必是喜欢看的,我就带你来瞧瞧。”说到这里,念奴娇多少有了些羞涩的意思,只是这等羞涩,大部分都隐在了她太过壮硕的身躯中,让人难以察觉。

郑丹青这时候,却不免有了些熟悉的感觉。

倒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这幅。

后世有这幅画的仿作,却是在郑丹青师父手里,独一份儿,外人是不知的,应该是宋朝年间人们仿制的。

郑丹青学画时,这些名家旧作不知临了几千幅,这种高人妙笔,自然更不是临一遍就可以的。

他记得清楚,这一幅,他一共临了二十一遍,才被师父认作及格。

师父当年对自己的要求可以称之为严苛了,但是现在回头想一想,若不是因为师父的严苛与眼界,自己现在有哪里会有这样的成就?

只是可惜了,因为那一幅画,自己魂游旧唐,师父也命丧在夏东风那个女人手里。倒也可惜了这一手流传千古的临仿手艺,到自己这一代,竟然便终结了……

看着画便有些神游物外,念奴娇瞧他面无表情的脸色中,分明透露出几分自己不解之色来,就不免有些担心,“丹青丹青”的叫了好几声,才算是将他的思绪真正的拽了回来。

“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人物,一时竟有些呆了。”郑丹青淡淡一笑,做着解释。

念奴娇闻言却很开心,十分热情的道:“那你慢慢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我们还要等个三天才能出镖那,这几天你要想看了就叫我,我领你来就是!”

郑丹青莞尔道:“那道不必,这来来回回的叫门开锁太麻烦,更何况这东西又十分贵重,一旦其间再出了什么纰漏也不好。”他随口又多问了一句,“对了,你们这个镖走的倒也有趣,不用着急的么?”说罢,他便就着并不算明亮的光,开始细细的赏玩起画作来。

自己原本临的毕竟是仿品,如今真迹摆在眼前,郑丹青下意识的就找寻起那些不同的地方来。

“嗯,说是那边定了时间验货,不能早也不能晚的,就索性放在我们这存放几天。反正这几天保管的钱是另算的,我们也不吃亏……”说到这里,念奴娇现郑丹青早就已经被那画完全吸引了去,根本听不到自己说话了。

一时不禁吐了吐舌头,也不去催促她,反是在一旁坐了,托着腮开始目不转睛的看他。

要是自己晚一点成婚就好了,既然都是找人入赘,何必非得听爹的话,找那个裴风那。哼,五大三粗的男人,一点都不温柔,哪像丹青……

不过现在来看,丹青也可以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的吧……

少女情怀总是9,她专心无比的看着沾满了她心田的男子,男子专心致志的看着眼前的画。

惶惶然的,有一种念头就从念奴娇的心底浮现了出来。

要是能够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

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仈jiu,念奴娇哪里知道郑丹青是千年之后的灵魂,他那样的丹青傲骨,又怎么可能在这样一座小小的院子里屈就一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