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炭鼎前烤暖了身子,换了松软的轻裘,萧琮坐到小榻上喝了盏茶,笑问沈清猗教到哪了。夫妻俩便互相拆解着史称“昭宣变法”的昭宗朝财赋改革,两人在大方向上看法一致,但在个别变法的条令上却有不同看法,这让萧琰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枯燥的变法政令什么的也不是那么乏味了。

九月初五,长安派出的使臣抵达玛沱河以面的唐军大营,与青唐使臣和谈。

“啊?……”萧琰愣了下,忍不住笑起来,“那还遥远得很哪。再说,他若嫌弃我身上有伤,那就不是真喜欢我了,我要他做甚?”

商清看着她用凝乳蘸着吃了五个,道:“如何?”

又向沈清猗笑语:“沈夫人在南山宴上的咏菊四诗,如今长安都在传唱哩——‘不喜众芳妍,一山秋色明’;‘怀凛石中秀,凌霜寒下杰’;‘一菊冷香挂枝老,不随秋风落叶黄’;‘一笑重金叠云锦,羞煞东风顾魏霞’,这些句子真个如凌霜枝秀,让人匝叹意气高洁,不随凡庸哩!”

重紫浅粉似抹匀,拂染轻衫寄风流。

她听九堂兄萧瑢说,七姑母萧曈当年入军,五堂叔祖父闹了好久,后来,是大堂伯祖父看不下去了,揪着他到宗祠内训了一通,才让他如丧孝妣似的答应了,送七姑母入军营的时候,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喊着“宝宝”,当着几千双眼,七姑母恨不得去死一死。

萧琰觉得每次武课后都要养伤两天无法练武,不能浪费这时间,便与兄嫂商量,将药课和文课的日子挪到武课后的两日。萧琮对此很无语,对妻子说“阿琰太痴于武了”,沈清猗笑说“人生在世,总要痴一道”,她当初学医,何尝不是废寝达旦的疯魔?古今有大成者,哪个不是一个“痴”、再加一个“持之以恒”?萧琮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萧氏先人中有武道入癫的,他不希望十七太过痴狂步了后尘,当然这个担心没依据,阿琰和那位先祖是不同的,萧琮也只是一说罢了。

萧琰一边闪,一边笑,“那也是写诗的人心思不纯,哈哈……哎,别揪了,真红了……”

萧琰看着兄长微微笑的脸,忽然福至心灵,瞪眼道:“这事不会是长乐嘉庆公主一人搞出来的吧?”先设个套子让格桑达玛钻进去,然后让格桑达玛与丹增多吉狗咬狗,大唐坐山观虎斗,顺带叉腰斥责,再捞一笔赔偿费,付出的只是一个公主的假死,还很可能是假死跑去勾搭情人了。

萧琮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咳了声道:“吐蕃与突厥一样,有子蒸其母的风俗,就是父死,儿子可以娶继母为妻。”

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的时候,萧琮说上元夜贺州城最热闹,一家子人都要去观灯,萧琰心动了片刻,想起母亲说的“志毅者,不为外物所动”,便摇头说:“阿兄,我还是不去了。以后还会有上元夜的,但习武一懈怠,就要花费百倍的力气补回。”

刘氏但觉此时便是时机,开口求恳道:“阿郎,十九郎性子顽劣,妾一直忧心如焚。眼见着年岁一天天大了,玩性仍然不改,妾心实为焦虑。可否请……请任先生抽空加以教导?”

所有家眷中,只有萧琰的母亲商娘子没有出席。

青葙拉开门,萧琰入内,坐屏障中脱履。

那些上了族学的子弟都要提起精神,随时准备着被长辈点名,禀报今年的学业功课。

萧琰微微侧头看去。

“喏。”绮娘应声,递上热巾子给商清拭手。

“你喜欢萧琰?”安平公主说话从来不绕圈子,直入主题。

他怎能忍心阿琰如寒门子弟般辛苦打拼?

暖和?沈清猗愕了愕,她倒是头一回听说用香暖和人的,忍不住勾了唇,“那叫暖香。”

她还是头回来兄嫂的正房,不由好奇的打量。

萧琰毫不犹豫道:“除了娘子、阿兄,我就最喜欢阿嫂!”

沈清猗忽的笑了笑,又伸指点了下,“那一色如何?”

不过,以十七郎君这等悟性天赋,或许,大概,能练到萧老大那样?——明明纤细如一株水柳,却能将天生膂力的萧向北败于刀下,确定府中第一高手地位,靠的就是将斗转星移的“移”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她将琉璃碗里的澡豆倾入左盆,掬水洗后,又在右盆中清去,拿巾帨拭干脸。便转身绕过宽大的三曲屏风,动作迅速的除衣,踩着脚踏跨入浴桶。浴桶径约六尺,用黄柏板自中横隔成两半,左半浴桶中已经放入了澡豆,搓沐过后,便至右半浴桶用清水洗净。

沈清猗扬了下眉,“前三卷共计三百二十一种药,全都记住了?”她张口即统出药数,显见对这本草集是烂熟于心。

刀长二尺七,阔三寸,直长如剑,唯有刀尖处斜削,显露出与剑的不同,这就是横刀。

萧存贵躬身笑应:“是,阿郎慧眼如炬。”

便听兄长道:“哥舒夜一身将略,却被抑于秦州治民,心中难免抑郁。永淳十七年,他在安西都护府任右军将军时,杀了麾下一员骄横都尉,孰料那人却是安西都护李常煦宠妾之兄……”

相比内院礼单,外院礼单更是权利博弈的影射。

她行礼退出,这洗髓汤的几味主药可是难炮制得紧,尊上给了她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她可得赶紧了。想起萧琰过年后跳入浴桶时的鬼哭狼嚎,绮娘就吃吃低声笑了。

端砚四人的目光都由担忧转为钦佩,传说中的银针度厄之术啊!郎君娶郡君果真是娶得对极了。

“阿嫂要保重自己。”萧琰真心关切她道,“别治好了阿兄,把自己累倒了。”

沈清猗幽静坐在一边,听着兄弟俩的谈笑,心里思量着。

萧琰一副悲壮的表情,搞不清楚的还以为她咋样呢。

沈清猗将药方装回黑漆镙锢的匣子,便听萧承忠的声音传入:“郎君。”

意外的相遇,结成了两人私下的约定。

“以后蹭你夫君,哦,夫郎……”商清忽然侧头看她,“你以后是嫁还是娶?”

沈清猗听着“聪明孩子”、“尽心”这两句,垂眉恭敬接过玉瑗,心底明亮如镜。

萧琰蹙眉,怎能不在意?

在新妇青绡车的前方,是骑着赤红骏马的迎亲少年郎。

三十五骑侍卫没动,护卫在萧琮的马车四周。

骑兵和马贼很快冲近,刀声铮呜,鲜血四溅,还有飞起的断臂。

萧琰瞪眼看着这血腥的场景,尽管她在听风亭中受伤流血多次,但远不及这个场面来得血腥残酷,只觉一阵阵反胃,面具下的脸色发白。她缓缓拔出秋水刀,握在手中,深深的吸气,又徐徐的吐出,心中默诵太上玉清经,渐渐压下那欲呕的感觉,呼吸也慢慢变得平缓而绵长。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那些马贼竟是个个悍不畏死,即使被刀捅入也要拼着与护卫骑兵同归于尽。

这让萧承忠、萧承义等侍卫的面色更加凝重起来,他们都想到了两个字:死士!

这些“马贼”是冲着世子来的!

既然是死士,专门来劫杀世子,这些人中很可能有技击高手。

萧承智靠近萧琰,低声提醒道:“对方可能有高手,十七郎君小心。”

萧琰点了点头,面具下的嘴唇似乎因为紧张添了添,心中涌起股第一次面对生死搏杀的高手的惶乱,但又在惶乱中产生了一股兴奋,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她握刀的手出了一层薄汗,渗入刀柄的缠绳里。

三面都在厮杀,激烈的刀刃碰撞声,还有狂吼和闷哼声,双方马上都有人倒下,却没有人退却,除了刀技搏杀外,双方的战斗意志都同样强悍。

三十五名侍卫如铁铸般立在马车四周,偶尔有马贼突入,便被他们平端的军用单弓弩的重箭射中跌马。

却仍有四十多骑冲了过来。

这应该是死士中的精锐了!

三面侍卫齐齐射弩,有的死士挥刀将弩搁飞,有的中弩,射中要害或被重箭的冲击力震得跌马,但也有中箭士仍然伏在马背上前冲。

须臾,三十骑死士冲近三十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