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便示意白苏端了茶汤,她接过去,伸手递到沈清猗眼前。

萧琮便笑说:“屋里不用戴,阿琰取下好了。”他心忖父亲大约是不想让外人见到阿琰,所以才着人送了面具,但他房里服侍的都是父亲挑选出来的人,忠心自不必说,又有萧荣和萧承忠的严厉管教,口风都紧得很。

沈清猗心中一凛。

萧琰想起绮娘做过的一道山东菜就叫四喜圆子,忍不住又笑了,打趣她道:“四喜?哪四喜?”

站在景苑的墙头居高临下,是望不到边的绿荫、树林和草坪。

那个病怏怏、温润如君子的阿兄娶媳妇了?

贺州地处大河与霍兰山之西,二月的天气还很有些料峭,堂舍东北角烧着一个紫铜瑞兽炭鼎。

被药浴烫红的皮肤已经肤如白玉,倒像是洗了个冷水澡。

“那是当然,兰陵萧氏和吴兴沈氏联姻,排场能不大?!”

“我来!”一只纤手稳稳接过白玉药碗。“将郎君放平。”沈清猗的声音寒冽沉静。

端砚和司墨将萧琮向后放平,退身让开。

沈清猗坐在榻边,口里含了口药,俯下身子,舌尖轻撬萧琮的唇,将药汁哺入。

屋里人都霎了下眼。

据说江南士家女郎一般都比较含蓄,似乎,比北方贵女也差不到哪去啊!

萧琰眨了下眼,默默扼了下腕。

看来她四哥真的是被压的那方。

一碗药哺尽,沈清猗直起身,清如雪的面庞微微染了层红晕,将空碗递给侍书,声音依然冷如寒泉,“端砚、司墨,褪衫。”

沈清猗眼一扫,萧荣和四名侍女再次退出房外。

萧琮为人处事宽和,但内里却有萧氏嫡长的骄傲,这种全身赤裸的狼狈除了身边少数人外,恐怕不愿被他人看到。沈清猗虽说和他夫妻时日不久,他这份内里清傲的性子却也看出几分,能举手之劳为他着想的她也不吝于去做。

萧琮全身肤色已由赤红转成青白,摸着冰寒浸人,不似方才滚烫如火。

银针闪耀,沈清猗的手指轻挑细捻。

施了一百针后,萧琮身上的肤色才渐转正常,虽然因长期虚弱显得苍白,却没了那可怖的青色。

端砚四人的目光都由担忧转为钦佩,传说中的银针度厄之术啊!郎君娶郡君果真是娶得对极了。

约摸一个时辰后,沈清猗起出最后一根针,声气微虚却依然清冽,“给郎君换上衣衫后,加床锦被。若醒来,可用参汤和米粥。切记,两个时辰后方可净身。”

“喏!”端砚四人见萧琮虽然没有醒来,呼吸却已平稳,心中大定。这时才觉得全身酸软,而沈清猗的疲累更胜他们十倍,神容却冷恒如初,心下顿然敬服。

萧琰见四哥平安无事,长吁口气,转而关心沈清猗,“阿嫂进去歇着吧,阿兄这里我们守着便是。”

沈清猗也着实累了,点了下头便入了里间,坐在壸门床边的坐榻上时才觉背上汗水湿透,黏黏的难受。

这番行险她不过四五分把握,凭的是那手银针之术。

若成了,便在萧府立足;若败,赔上她和母亲的命。

沈清猗闭上眼睛,心中不由再次感谢幼时与孙先生相遇的缘法。

沈清猗仰首闭眸。

她想起多少个夜里,母亲褪尽衣衫,让她在自己身上试针,是那遍布满身的青紫造就了她这手奇技!

她眼眶热意涌上来,却在听见轻轻的足音时,狠狠闭了下眼,将那热意尽数逼了回去。

“郡君,”白苏轻轻唤着,神情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请先用碗参汤,再歇息吧。”

青葙、菘蓝、赤芍三人端了洗漱盆具进来,神情态度也都比以往更加恭谨。

沈清猗知道,经由今日,她才算是彻底收服了萧昡拨给她的四大侍女。

这是第一步,她心道。

***

盛华院,佛堂。

萧昡夫妇并肩跪在佛龛前,合什低颂经文,当听到萧荣急喘着禀报“四郎君安然”时,夫妇俩同时喘了口长气。

安平公主腿一软,身子便晃了一下,被萧昡大手给扶住。

她在他肩上靠了一下,旋即拍落他的手,直身站了起来,低头俯视他,雍贵明艳的眉眼中透着高傲,“萧靖西,我决定了,原谅你五分。”

萧昡怔了一下,然后沉沉的一笑,长身而起,身躯伟岸如松,仰首一笑,道:“好!”不知是回应萧荣的报喜,还是回应妻子那句宣告。

“萧向南。”他向外叫道。

侍卫从门外应声而入。

萧昡吩咐他:“告诉萧存贵,备一份厚礼,执我的帖子,派人送到扬州刺史府和吴兴沈府,向沈使君、郡君的嫡母和生母问安。”

沈清猗的生母林氏出身不高,又因貎美多才被沈纶一干妻妾妒恨,虽然沈清猗嫁入萧府,但林氏处境并未得到多大改善。如今萧琮治愈有望,沈清猗功不可没,萧昡自然要投桃报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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