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很荣幸吧,本大人的灵魂居然跟你这样卑贱的人类相溶为一体,哈哈哈,这下你们要怎么消灭我,哈哈哈,你们不是一向推及慈悲么。”

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能坚持10天,在没有水的情况下能坚持7天。

终于到大地底的那一刻,汪宣狠狠的吐了口气,没有离开过地面如此长时间的人是永远无法领悟这种虚浮空洞的不安感和踩到地面那一刻无与伦比的安心感。

似乎在这与世隔绝的黑暗中,时间的流都被延缓了。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人猛地睁刚开了眼睛,双膝蜷缩,双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脑袋,张大了嘴急剧地喘息着。虚弱的躯体不断的颤抖着,粗重的喘息声和滴答的水声交织成一诡秘的乐章。

他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能说些什么,对于父母拼搏的那段历史他也是记得的,在破旧的土块房子里,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墙角时常有灰色的老鼠蹿过。

烟雾缭绕,父亲又点了一支烟,汪宣看不清这一刻父亲的表情。

“以你现在的成绩,考试华市高中是没希望了,也只能上我们B县的高中,不过你也知道你们学校的高中部,上个什么平行班,纯粹是混那一张毕业证而已。你再努力一把,要是能上实验班,你就继续上高中,不行我就送你去上技校,还能找我的老同学再帮帮忙。”

汪父淡淡的看着汪宣“要么,你现在背水一战,要么就跟你爹一样混着过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在这里呆一辈子么。”莫名的危机感和茫然感充斥在心中。

一时间,汪宣的脑子有点无法运转,小小的城市和漫天的黄沙在他脑海中来回转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父亲的问题,对于母亲怀孕的事也没有说任何的话。

他怎么会不知道母亲请假和那日渐鼓起来的肚子代表了什么,他跟母亲和父亲一样真心的喜悦。

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如往常一样沉默者,看着父亲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那辛辣的白酒,最后醉倒在桌子上,弥漫的呛人的烟雾在空气中上升消散。

桌子上的烟盒上的花纹色彩艳丽,有些茫然的从其中抽出了一只,就像是无数次点过那样熟练的夹在手指中,明亮的火焰闪过。

“咳咳。”

汪宣连忙把烟灭掉,简单的收拾了桌子,叫着母亲一起搀着父亲上了床。

“父亲好像瘦弱了很多么。”汪宣这样想着然后进了自己那狭小的卧室,默默的躺在了床上。

他在回忆,回忆很多藏在心灵深处他以为他已经忘记的,却从未忘记的东西。

他今年16岁,拥有朦胧的整整16年的记忆。

幼时那段朦胧诡异的时光似乎从未消散,随着时光的流逝,反而更加清晰。

在四岁以前他都是在无数的境中度过的,中有漫无边际的沙漠,沙漠中偶尔有带着点点绿色或者已经干枯的蓬草,偶尔有那么一两棵会开出白色的小花,随着一阵小风轻轻地摇摆和沙漠中毒辣的太阳下泛起荧光的无边沙粒,和极度高温下那虚幻的水一般的波影。

但就在这荒凉的沙漠中,有那么一汪明珠般的泉眼,水波荡漾,花红柳绿,耳边是滴答滴答清脆的水声。有时沙漠中会突然飘过一阵蒙蒙细雨,微风吹过荡漾的水波悠悠的晃着,他就在这悠悠的水波中安然的睡去。

刚出生那一刻的记忆是最为模糊的,但也是最难以忘怀的,从那个黑暗的温暖的地方,经历过挤压的痛,窒息的恐惧,诞生于世。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有冷意袭来,奇异的,他一点也不觉得恐惧,莫名的,他甚至明白这一切。

响亮的哭声还是随着那轻轻的一巴掌响了起来,甚至是那一巴掌还没有挨到自己的身体,那一声哭声已然响起。

不受控制的,带着死亡的恐惧与委屈和新生的憧憬与希望哭声,汹涌澎湃,几乎要一不可收拾。那一刻,最为清晰的体会到生命的可贵,内心无与伦比,无法言喻的感动和感激至今都难忘。

然后,他又睡着了,睡在那一片安然的水波里,温暖的流水拂过他的身体,有调皮的光照在身上,喃喃的低语在耳边回荡,亲切极了。

偶尔他会醒来,他会感觉到惊惧,幼小的神经无法承担的东西让他身体僵直却又颤抖。他看到他的父母欢笑着搂着他,像是搂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他伸出手却触到了屏障。

他总是在沉睡,偶尔醒来时他能感觉到汪父汪母越来越焦急不安的情绪,自己心里那种说不出话,流不出泪的烦闷情绪,灰暗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房。

后面汪母辞去了工作,父亲向单位请假,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四处向朋友同事借来钱,被拒绝,被厌烦。

他们带着年幼的自己来回的奔波求医,甚至是请求神明的怜悯。

他不知道那时的他心中涌动的是怎汤一种情绪。

似乎是命中注定,这一天终于要来临。

他不记得那一天是怎样的天气,但那是在前往一家有名寺庙的路上,汪父去找人家接点水,疲惫的汪母则是抱着孱弱的他坐在石头旁擦着额角的汗水,转头,就在旁边的石头上看见了一位身着黄衣的僧人。

僧人面容很普通,但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气息,温暖安心,那一双眼睛满载智慧像是看穿一切却又包容一切,那一刻汪母在旅途中掩藏在心中的旅途奔波带来的苦楚,对儿子的心疼和内心无助在一瞬间爆出来,她甚至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哭得如此的动情。

这一刻,汪宣似乎知道是时候了,也是这一刻他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这一刻,两个汪宣彼此重叠。

僧人也不劝说,只是温和的看着汪母,汪宣还记得那含糊不清的经声,听不清内容,但那温和流淌的语调像是能抚平一切伤痛。

渐渐的,汪母止住了哭声。一抬头,就看见汪父端着水瓶立在旁边,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脸庞上也是两行泪水。

汪父来之前就听闻过此地佛法的神奇之处,此刻更是不敢怠慢,用袖子抹了把脸,连忙向汪母走了过去。

只见那僧人笑着对着汪母说了句话,对着汪宣伸出手,意思是要抱抱孩子。

汪母一时间没有听懂僧人在说些什么,但看僧人伸向孩子的手,犹豫了一下,汪母怀里的汪宣却已经睁开眼睛看向僧人,她心里不由的一颤。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乌黑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泽与波动,本该是单纯天真小小的眸子里本却盛满了静默与深邃,无论如何那绝对不是不满四岁的孩子该有的。

这样想着,汪母把小小的汪宣放了下来,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僧人看着汪宣笑了笑,俯下身在汪宣的耳边低声念着些什么,手轻抚着汪宣的脑袋。

汪宣只觉得这段吟唱如此的熟悉,熟悉到瞬间就能明白僧人带着方言的吟唱究竟在说些什么,一时间就不由得安心下来,不可抵挡的困意袭上脑海,汪宣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僧人就这样搂着失去意识的汪宣闭上眼睛虔诚的念着经文,汪父和汪母都只是站在一旁焦心的看着眼前他们无法理解的一切,但他们知道这似乎就是改变的开始。

时间漫长却又短暂,僧人看着睡的安详的汪宣点了点头,从自己手上退下一串佛珠戴到汪宣的手上,把孩子交给了汪父说了句含糊的语言,便笑着漫步而去。

纵然在这一刻,汪父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凝聚在嘴边,但最终却是一句话也没有问出,只是看着这个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知道僧人消失,汪父才低下头看怀里儿子,彼时瘦弱憔悴的脸上却是满满的安然与天真,心里不由得一阵轻松。

不知究竟是上天感动于这对年轻父母的困苦,还是那位大师留下的那串带有佛力的佛珠起了效果。

那一天过后,从睡中醒来的汪宣就像是被直接抹去了那些令人心惧的记忆与魔,眼中留下的光芒却不复深沉。那是一种单纯的,无知的,令汪父汪母欣喜的一种光芒。

暗淡的编织红绳上串着八十一颗墨中带金的黑色小珠,年代开起来十分之久远,似金非金似木非木,质感十足,小珠的未断编了两颗半透明的金色大珠结尾。木珠不知是不是因为位僧人日夜为香火为伴,透着淡淡的香味,安魂静气,无论从哪里来看都是一件难得的珍品,但就是这串佛珠像是封印一般牢牢地缠绕在手腕上隔绝了两个人格之间的交流。

这串佛珠汪宣从未离过手,一直带到了16岁的年纪。

他从未想过把它取下来,无非恐惧而是理解。

他似乎能明白另一个他的心情,他的茫然无措呢,他的畏惧忧虑,他的消极躲避和他冷淡的态度。拨弄了下手腕上的佛珠,汪宣走进昏暗的楼道,他其实听懂了那句话,那句僧人那句话临别的话语。

“你拥有两个智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