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那男孩儿被她逗乐了,笑道:“它们要替你洗澡,还要消毒,更换规定的衣物。习惯就好,以后每天都会有这么一遭,谁叫我们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空间,共用同一个空气过滤系统,所以绝不能出现传染性疾病。”

杨悦不开心地扔了镜子,又到药品柜去翻找一通,搜出几支营养剂,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次性给自己注射进去。

传说中“死狱”是一所监狱,又不仅是一所监狱,严格说来它是一颗星球,监狱占据了整颗星球,这颗星球就等于这所监狱。

二十四小时后,曙光大学内开始煞有介事地流传一则小道消息:土包子李慰经受不住首都浮华的诱惑,跟一名英俊的帝国间谍好上了。她爱慕虚荣,贪图帝国间谍带给她的奢侈享乐,竟然背弃了烈士遗孤的身份,背叛了联邦,在三个月时间里自愿为帝国间谍的情报窃取工作提供掩护,已经构成事实上的间谍罪。

“他们停下来了。”他对着追踪器的显示屏皱眉,“那附近是一片芦苇荡,杀了人只要把尸体往里面丢,不用明年春天就化为肥料。”

“有一次他受伤了还要躺在病床上录视频,他的战友来看望他,两个人开玩笑地互骂脏话,等战友走了老爹才发现忘记暂停,他受伤后没法编辑视频,只好很懊恼地对我说:‘刚刚那个是‘脏话叔叔’,宝宝你不要学他,千万别学’……”

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倒下,李慰在昏迷前本能地旋转半身,变成脊背着地,杨悦则一头栽进她怀里。

李慰心潮起伏,面上却眼也不眨地盯住挡风玻璃外的小矮人,单看她的神色会以为她吓破了胆。这也很正常,任谁看到一个人跳到十米高再倒立着向你走来都会被吓到,何况她只是位十八岁的年轻姑娘,长得青稚幼嫩,眼角下垂的样子像是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暗火帮车队集体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地向下俯瞰,等待着气云消散,露出李慰驾驶的悬浮车的残骸。

李慰把这三大组织稍作分析,第二和第一要不是地盘小就是干脆没有地盘,找上门太不方便;老三地盘众多,做的是大开门向外的生意,不管她打算混进去打听消息或者上门踢馆都是再适合不过。

她已经有……一周没洗澡了,想到这点立刻觉得自己浑身刺痒,李慰隔着衣服难耐地抓了抓,扬声问:“你自己能行吗?要不要帮忙?”

杨悦点点头。

“什么?”负责人愕然。

准点登上了地对空转接的飞机,李慰不敢太早放松,她带着杨悦缩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漂亮的空乘小姐以为他们是一对未成年,好心送来两杯纯天然的鲜榨橙汁。

所有人都仰首望向空气中的虚拟人像,新任总统是位英俊随和的中年人,比起前任总统浑身上下多余的精英气质,他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街区律师,日常工作不过是去警局保释那些未成年的小崽子或者酒驾被逮个现行的倒霉鬼。

归祚明背靠着墙皱眉沉思,光头佬看了看同伴,转回头沉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外面有个女人舔我的脸,”归祚明没好气地道,“要么她以为我们占了暗火帮的地盘就是她的新老板;要么,有人知道我的脸有问题,故意指使她来试探。”

雇佣兵们手里忙着收拾,耳朵却都竖起来偷听他们的对话,这时接二连三地吹起口哨,一个小矮子傻呵呵地乐道:“头儿你就是太悲观,她也有可能真心看上你长得好看。”

归祚明离他不远,随手就在他脑袋顶上拍了一下,斥道:“伤刚好就忘了教训,你吃漂亮女孩儿的亏还没吃够?”

小矮子被他拍得缩了缩,咂舌道:“李铭那小子居然能生出李慰那样的闺女,不服不行,你说上哪儿说理去?”

“李慰”这个名字让归祚明的脸色霎时阴了下来,光头佬又问道:“施将军还没有消息?”

归祚明摇摇头,“我发送的通讯请求还是没有回应,今天冒险去找一位他以前告诉我的联络人,说是军部换防,施将军在‘叹燕基地’经营的时间太久了,要把他换到另外一处,具体他的新驻地在哪儿是军事机密,未经施将军许可不能外泄。”

“不是专门为你预留的联络人吗?为什么连你也不能说?”光头佬不解。

“说了又怎样?”归祚明摘下眼镜,习惯性地按揉他受过伤的左眼,“难道施将军还能丢下驻地跑回来?或者隔着银河为李慰主持公道?”

他用单手捂住自己酸疼的眼眶,心中危机感越演越烈,不仅为李慰,也为他们这群人。

他们这群人是杨论道在联邦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不同于联邦政府忌惮、仇视杨论道,军方对杨论道的感情较为友善,所有联邦军人都能算作杨论道的学生,所以军方的高层普遍尊敬他,同时也愿意爱屋及乌地关照他们这群人。而正是因为有了军方的关照,他们才能在首都星圈安稳地待到现在。

首都星圈出现大卫区这样的垃圾场是合情合理的,就像光明背后必然有黑暗那样,联邦政府默许了它的存在。他们这群人凭借武力在垃圾场称霸,为大卫区制定规则,联邦政府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政府有一万种理由趁机将他们斩草除根,却一直按兵不动,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军方的斡旋,是军方把他们放在了首都星圈这个联邦的核心地带,既方便保护,也能约束他们不要闹出不可收拾的大事。

施将军就是军方“亲杨派”的代表,为了照顾他们,他曾经长时间留在首都,即使后来被派去与帝国接壤的“叹燕基地”,临行前还专程找他们打过招呼,远距离通讯也始终保持畅通,像今天这样不告而别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今,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归祚明敏锐地察觉到其间暗藏的猫腻,那绝对不仅是一句“军事机密”那么简单。

是军方的态度改变了吗?他直接朝最坏的方向设想,或者政府耐心耗尽,军方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他们这群小人物和政府翻脸?他知道联邦科学院一直在继续杨论道当初留下来的研究工作,是科学院终于有所发现,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平衡?

归祚明并不知道自己胡乱开的脑洞竟然意外撞上了真相,他没有就那些形而上的东西思考太久,他们这群人就算要倒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此刻的燃眉之急是李慰。咨议局就像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人落进去连皮带骨被吃得干干净净,他想救人也无处着手,总不可能随便找个老兵俱乐部就闯进去大叫大嚷:“我是杨论道的徒弟,你们都跟我一起去攻打咨议局,一定要救出他的徒孙!”

到底要怎么才能打听到与李慰有关的消息?归祚明受过伤的眼眶牵连到太阳穴,头痛无比地想,或许只能向上帝祈求奇迹,或者策反一个咨议局的内奸——前者搞不好还更实际。

“笃笃!”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房间内所有的雇佣兵同时停止了动作,须臾,所有人同时拔出武器。

光头佬扯掉了裹在肩上的外套,露出右臂的等离子光束炮筒,他向归祚明打个手势,自己悄没声息地退到门后。

归祚明戴上眼镜,用意志力强行抑止头痛,他单手抓住门把,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握紧枪柄,食指、中指、无名指依次数过,猛地一下拉开房门。

“唰!”房间内所有枪支整齐地对准了门外的人,竟然只发出一下声音。

归祚明却脸露愕然,“是你?”

门外站着的正是不久前调戏过他的那位既有风情也有胆量的脱衣舞娘,她本就衣不蔽体的装束现在变得愈加裸露,一对饱满的胸房只有前方两点还残余了些许碎布遮挡,下面两条雪白的大腿更是光溜溜地从脚趾露到腿根。

归祚明自律地将目光定在她的锁骨,他身后的崽子们可没那么暴殄天物,登时口哨声又是此起彼伏。

“不是她,”脱衣舞娘身后传出另一个声音,“是我。”

一个身穿黑色西服头戴礼帽的男人走上来,脱衣舞娘冲他抛了个媚眼,男人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塞进她胸房中间那条几不可见的细缝,归祚明身后的崽子们咽了口口水,又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哨声,几乎要盖过外间弗拉明戈的欢腾。

“闭嘴!”归祚明深觉丢脸,脱衣舞娘倒是半点不介意,她大方地送了在场所有男人一人一个飞吻,随后用手捂住前胸,袅袅婷婷地径直离开了。

“不用担心,”戴礼帽的男人像是看出了归祚明的隐忧,“她是我的线人,我可以保证她不会对我以外的其他人泄露你们的行踪。”

“所以是你指使她来试探我,”归祚明冷冷地道,“艾克斯先生,巧了,我也正要找你,别以为你换了一张脸我就认不出你。”

戴礼帽的男人像是有些惊讶地笑了,“不,我从来不敢小觑杨论道先生亲手调教出来的‘为龙小队’。我用这样不光明的手段未经许可擅自打扰你们,实在是时间紧迫,因为我的主人,他急切地需求你们的帮助。”

“主人?”归祚明一阵恶寒,正想下令将这个化名为“艾克斯”的前客户拿下,逼问他和咨议局有什么关系,李慰到底被他送去了哪里……

他握枪的手在身后竖起了食指,只等指尖向下便展开行动,戴礼帽的男人身后却又转出了另一个人。

那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年,瘦得像个骷髅,白得像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