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青衫子袖儿长且宽,碍了手脚,乔红熹将袖儿捋到臂弯上,露出一截手臂。看似没几两肉的手臂好生来得,气力不比虎门将子的气力小。

小鹤子换了不下三个姿势说这一番话,潜藏在阴处的鲤鱼精忽如飞蝗骤雨般跃出河面,竭微薄的力量,口中不停喷沫灭烈火。

不知茶三婆那句话不中听,惹的花三婆身子还惺,面如靛青,她下狠劲儿一拍桌子,作骂声:“臭婆娘,明明是我花三婆先提出来照顾小乔姑娘的,怎么搁你婆娘嘴里倒变成你先提出来的?”

人化为物,或是物化成人,不是神仙就是怪物。

人啊总有色衰时,老天不赏饭,她没能成一个半徐老娘,成了一个珠黄老娘。

待缓了膝盖的痛楚,才从包中取出板子,挖上青石灰石去填洞。

半年里他来了河边无数回,每一回都是见不到虞蛮蛮一面,每一回都是废然而返。

供桌底下无垢渍积尘,乔红熹拾起鞋儿立刻穿起,拂了小和尚搭手相扶的好意,重新点了三根线香,一个人脚窄隆窄隆地拖地而行。行至拜垫旁,将裙摆一撩,双膝轻投到拜垫上。

龙王庙是扬州的道地,万岁爷每年二月时,也会素服草履的来扬州来拜一拜,上个香,乞求国能风调雨顺。

话音一落,台下人欢然鼓掌叫好。

小流氓撮己下颌,阴笑道:“在何处?”

他们都是面生的相,操着不知是何方的口音,定是从别城来的。乔红熹心里有了主意,走到娇滴滴的小美人旁,捉住她的手腕。

乔红熹不着痕迹地给娇滴滴的小美人溜了眼色,而后假装讪筋儿道:“昨日说妹妹一句不是,妹妹怎就自己出来招客了,回到家中,可又要挨呲儿了。”

说完转头对小流氓笑说:“那斜巷儿离这儿只有一里,只要爷有银,我们啊,都欢迎。”

乔红熹牵着娇滴滴的小美人走在前头,三个小流氓漫随在身后,还说说笑笑的,说待会儿要如何让那些姑娘在身下喊救命。

娇滴滴的小美人手腕冷如冰,好似是刚从冷水里泡过似的,她眼管着乔红熹的裙摆,安静地行走着。

乔红熹手心里出了热汗,她行时不见足尖,足跟儿也不生一点尘,似是慢悠悠的,但却灵活地东抄西转,过了一条涩道后就到了衙门之地。

衙门门首摆了一些供拴马用的鹿角,鹿角前站着两个泥鞋窄袜的公人和一个腰挂着绯照袋的小师爷。

小流氓一路上尽管谈笑,将到衙门了才觉得情头怪异,又随了几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上了当。

他们拔腿就要跑,跑前还不忘飞起一脚踹乔红熹的尻,骂道:“臭婊儿!”

踹完就和一溜烟似地跑了。

乔红熹尻受了力,立刻松了娇滴滴的小美人,自己往前一扑,胸腹揾在地上,嘴里吃了一口泥,不停地哎哟叫。

她纳闷儿了,那些小流氓怎么只踹她。也纳闷儿为何近来命道如此差。

那小师爷是乔红熹的小竹马,庚齿不大,不过二十岁,叫做陆平歌。东关街上的陆家香铺,且就是他家开的。

陆平歌是个胎里红,有银有势,却是个小肚鸡肠人,故人称小肚肠师爷。

陆平歌闲来无事,就爱在门首望风。他的眼十分尖儿,远远便瞧见了乔红熹……被一个男子狠踹了一脚,他先拚掌一笑,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乔红熹也有今日。”

笑完陆平歌才发觉不对劲,立马让两个公人去把踹了乔红熹的男子抓起来,自己去扶乔红熹起身。

两个公人也识得乔红熹,她是东关街唯一一位是姑娘的圬工,能吃苦生的又好看,和小肚肠的师爷还有那么一点小关系,想不识得也难。

乔红熹和陆平歌自小就相识,为何相识,说来话也不长。

十多年前,莫名来了一场大雨,多数人家家中的墙遇大雨而坏,家中有银的找圬工,没钱的自己修葺。

陆家不缺银,天一放晴,便请乔红熹的爹爹乔楼来修葺坏墙。

乔红熹是个坐不住的姑娘,总随爹爹跑上跑下的。

那时候到陆家修葺坏墙,陆家一间屋子的裹角碎了,瓦片重重地掉了下来,陆平歌就站在下方。

眼看陆平歌脑袋上要开红花,乔红熹良心一发,竭尽全力,用小小的血肉之躯把他撞到了一旁。

陆平歌脸着地,磕掉了一颗大门牙,嘴巴流红有血,好在他还在毁牙之际,掉一颗牙能避免一场脑袋开红花之灾,值得了。

乔红熹挺身救了陆平歌,陆家人自然是感激不尽。

陆家人从不下眼看人,乔红熹身份卑卑,他们却隔三岔五就让家中的小厮去乔家把她带来,给她吃好吃的食物,给她穿好看的衣裳。

待她真当如息女般。

……

没有一双好腿的公人不是好公人,他们不过几步就追上了小流氓,在每个人身上都做了一个桶勾子,趁他们在地上嗷嗷大叫时上了滚肚索,带回了衙内。

“陆平歌你方才是不是笑我了?”乔红熹借着陆平歌之手起身,耳畔隐隐响着他朗朗的笑声。

陆平歌面色从容,岔开话道:“我娘问你何时能当陆家媳妇。”

“下辈子吧。”被陆平歌以言语相戏,乔红熹见怪不怪。

陆平戈哦了一声,眼儿管住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小美人,嘴问乔红熹:“这谁?”

“没谁,那三个小流氓交给你了。他们踹了我,你不帮我报仇,有辱我们十年之交。”乔红熹掸去身上的尘土,转头对小美人沉重地说,“小美人啊小美人,出门在外,莫露美色,莫露钱财。”

小美人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自报姓名:“姐姐,我叫虞蛮蛮。”

乔红熹不知美人为何自报姓名,礼貌地点了点头。满是尘土的手掌与陆平歌挥了挥,丢下虞蛮蛮扬长而去。

陆平歌唇舌痒,想与虞蛮蛮通通语,话在口角未出,虞蛮蛮霎霎眼皮儿,红着秀面,劈脚跟乔红熹走了。

乔红熹一心想回家洗身,虞蛮蛮随在身后她也不想多做搭理。

过街边的一处蒸作铺时,虞蛮蛮忽然喊住她,道:“姐姐,蛮蛮好想吃热乎乎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