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辕很震惊的看着月容:“月儿,男儿当顶天立地,岂可玩针弄线!”月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不过顺应潮流。再者,女子五大三粗者比比皆是,男子心灵手巧者也不罕见,唯缺政令鼓励而已。”“顺应潮流?”张孝辕低下头沉思,月容慢慢退了出去。他们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时装设计大师,那绝对是男多于女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定了亲,我顶着锅盖爬走

新居也是三进,月容还是住最后一进。后面是很大一个园子,里面抠了半亩大小的一个荷塘,五月荷叶尚未钻出水面,但是荷塘周围杨柳依依,树下繁花盛开,姹紫嫣红,月容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顾嬤嬤,月儿还小,慢慢教就是了,别气着自己”。一只手及时挡在那双白嫩的小手上方,一条红痕马上就在手背上显现出来,可见这位嬤嬤真是下了狠手了。手的主人,十三、四岁的少年郎眉头皱了一下,手一抖,但还是坚持没有挪开,继续横在小女孩手掌上方。

亭长邓大人对光宇等人感激不已:“这次多亏几位公子出手相助,否则邓某治下就是一场滔天大祸啊。”又问大家名讳:“不止公子们如何称呼,邓某必报县令嘉奖。”光宇不以为意:“此等匪徒,人人得而诛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不肯告以姓名。亭长面有难色,今晚他们的壮举,全裕原镇人都亲见,如不嘉奖,如何能服众?他向上向下都不好交代。光元看出他的为难,便道:“我等姓张,大人称我等张公子即可。我等省亲路过贵地,性命攸关之时,顺手之劳,不敢居功!”亭长道:“如此,邓某明了。裕原虽偏陋,风景还不错,山珍亦不少,几位公子不若多留几日。”光元道:“我等需赶路,明日一早即走,就不叨唠大人了。”

邓大人很想他们多留几日,但是月容他们岂肯耽搁,婉拒了住到他家里的邀请,仍住在原来的客栈,第二天卯时之前就离了客栈启程,邓大人申时初到客栈送行扑了一个空。不过他治下期间,破了这么一起大案,半年后便获得了升迁。

☆、偷听

“大哥,月儿妹妹怎么了?我们哪里惹她生气了?”

看着前面跟阿葵有说有笑,却看他们一眼都懒得看的月容,光涵第一个忍不住问出了声。两天,两天了!自从他们灯节那晚回到客栈开始,月容就对他们三兄弟不理不睬,却对阿葵他们四个和颜悦色、跟平日毫无二致。这是他们认识月容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他们印象中,月儿是调皮的,也是懂事的;是文静的,也是活泼的;是傻傻的,也是聪明的;是懒惰的,也是勤快的……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真是闻所未闻!说生气,也不大准确,住店用膳,该开口招呼的她不会少说一句,但仅此而已,她不会多说一句!“元哥哥,宇哥哥、涵哥哥”也照常叫唤,可是怎么听都觉得太平淡了,一点都不甜,完全没有以前的亲昵,对阿葵他们态度又完全与以前一样。这样的情形只过了一个上午,三兄弟立即都明白了一件事:月儿在生他们的气!

于是三兄弟各自反省。

光涵想起看灯之时偷偷亲了她一下,大庭广众之下,月儿脸皮薄,难道是为这个?可是她当时已经回掐了一把,按以前的相处方式,应该是两清了;而且,后来她还让自己好好看灯来着?此后,自己并没有得罪她,光涵仔细想了一遍,觉得不是自己惹的祸,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光宇想起看灯之时偷偷踩的光涵那一脚,难道自己的小动作被月儿现了?恼他争风吃醋,所以生气了?可是自己与二弟两人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比踩脚这种动作大的事件多不胜数,也不见她恼成如今这般。可是除了这事,后来自己并没有开罪她,光宇觉得不是自己的责任。但是,总是有人惹她了,还连带自己一起被恼上,到底是谁呢……

光元也在仔细回想那晚的情形:先是三弟提议看灯,接着月儿推拒,后来自己赞成,最后看灯遇袭。如果当时自己不附和三弟,不去看灯,就不会碰上河滩的杀人抢人事件,难道月儿怪自己多事?可是也不象,她后来看灯都看得着了迷,还对三弟说“真漂亮,谢谢三哥”,显然很喜欢那场灯会……

兄弟三人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光涵挑起话头,三人觉得有必要好好合计一下,商议解决办法,这种日子真是太难熬了!于是光元吩咐阿金:“我和二公子三公子有事商议,你们几个催马快一点,跟紧了小姐。”阿金几个也觉得这两天气氛不对,小姐显然不待见三位公子,却依然对他们和颜悦色,二公子今天看向他们的眼神已经有些恶狠狠的了。如今巴不得离三位公子远一些,得了光元这话,立即便拍马赶上了月容和阿葵。

兄弟三人放慢度,一起把前前后后生的事回想了一遍,光宇突然想到月容挣脱自己,挥剑刺向匪徒的决绝,一拍脑门:“我知道她恼什么了!”光涵和光元也顿悟:“原来如此!”三人交换了一下看法,越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可是,这个该怎么向她解释?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光涵道:“大哥,你一向有办法,晚上你跟月儿妹妹好好沟通,总之我们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月儿妹妹一向懂事,她会理解我们的!”顿了顿,又道:“二哥,你说月儿妹妹会理解的吧?要不,你跟大哥一起去,你抓了匪立了功,月儿妹妹应该很高兴见你”。越说越多,却越来越没底气。光宇瞪他一眼:“你平时不是最会哄她开心么?我看你去最好!而且论理,今晚该你值夜,你这下要当缩头乌龟了?”光元道:“现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晚上我去!”话落,打了马追赶前面的月容几个。

晚上进了客栈,光元照例要了紧挨的四间房,按以前的安排住下。在客栈大厅用过晚膳,月容和阿葵有说有笑进了屋,阿葵吩咐小二送了热水,服侍月容舒舒服服洗了澡之后回了自己房间,月容则摊开包袱整理第二天要用的物品并绘制今天所走过的路线和城镇。正忙着,听见敲门,走过去默默把门栓打开,也不开门,走回桌前继续摆弄自己的地图。光元走进来,也不说话,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忙。直到她忙完,收拾好包袱,光元这才犹犹豫豫开口:“月儿,那天,在河滩上,我们只顾着自己安危,没有一开始就伸出援手,是我们不对。以后不会这样了,你,别恼了罢……”

出乎他的意料,月容抬头对他一笑:“元哥哥,是我太矫情了,当时当地,我们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河滩上人虽多,然匪徒有备而来,要是后来不是官兵到来,还不知情形如何呢?我那天太任性了。”月容这两天的确在恼三兄弟明明身负武功却见死不救,可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又不禁一身冷汗,要不是官兵及时赶到,他们几人固然可以逃脱,可是那群匪徒起狠来,乡亲们死伤只会更加惨重而已。光元他们比她想的周到,但是她也不悔,她有反抗能力,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当着她的面生,然而她也不能责怪光元他们,要怪只能怪这个世道不够太平!郁闷了两天,看他们兄弟三人忐忑不安,她心里也不好受,本就想着明天就恢复正常生活,没想到今晚光元先来道歉了。

光元大大松了一口气,月儿,真的每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给人惊喜!忙去给她铺床,铺好之后,又准备抱一床被子到榻上给自己用:前天晚上,他就被月容赶到榻上去睡了。月容却阻止了他,低声道:“元哥哥,榻上冷,今晚就在床上安歇吧。”光元惊喜抬头,定定望着月容,直望进她眼睛里去,月容慢慢垂了头,耳根却渐渐红了起来。

隔壁房间,光涵和光宇把耳朵使劲贴在墙上听动静。听得大哥敲门,月儿开门,然后是静谧。过得两刻,大哥开口道歉,月儿笑着说了一段话,然后是一阵铺床摊被的声音,然后,是月儿的声音,很低,两人压扁了耳朵也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再接着,是人滚到在床上的声音,再接下来……两人听了一刻,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赶紧离了那面墙。可是一旦离开,心里似有声音在叫嚣一般,又迫不及待贴了耳朵上去……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墙那边的动静才停了下来。两人互看一眼,光宇一下跳了起来,钻进卧房后的耳房,一头浸入放冷了的洗澡水里——还好,两人为了道歉的事惶惶不安,要了汤水也没心情沐浴,这下总算派上用场了。光宇正在心里庆幸,耳边却听得“噗通”一声,光涵整个跳进了浴桶里!把他也溅了一身的冷水!

第二天早上,月容现光宇光涵说话的声音都有点不对,似乎感冒了,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前两天给他们脸色看,害得他们吃喝不好、睡眠不香导致身体虚弱以致感冒,赶紧吩咐了店小二熬姜汤。光元看他们俩一眼,微微一笑,一句话也没说,埋头慢条斯理吃早餐。阿葵却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不过看月容对三位公子恢复了关心,心里到底放松下来,这两天她心里也毛毛的呢。三位公子不受待见,大公子还好,二公子三公子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百般挑剔,前天,小姐的披风上有两道皱纹,小姐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倒指手画脚斥责她阿葵呢。

月容心情转好,八人队伍的气氛顿时便清空万里,一路上大家欢笑打闹,行进得很快。出了伏牛山之后,月容他们走了两天的丘陵地带,如今又回到平原之上,豫泔平原横跨豫州、泔州两郡,非常宽广,盛产玉米、小麦,是大庆西北的粮仓。人民生活相对富裕,道路也相对太平,除了在两郡交界地遇到几个拦路的泼皮之外,月容他们半个月之后顺利到达泔州北边的田城。那一天,已是三月初十,离他们出已近一个月了。

八人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月容等四人商量,在田城歇息三天,补充些东西再行上路。另外,张孝辕的医术师傅龚太医正在田城游历,他们要找到他,问他要了引荐信才好上鹰山找西陵老人。根据龚太医通过驿站传回来的信息,光元他们顺利找到了他,居然就住在威北公韩木府里!月容听了大喜,她还打算专程去找一趟刘暇、看看她的近况呢,如今都在一处,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一行人整装出,到韩府投了帖子拜见,威北公世子韩通亲自迎了他们进去。原来,光元离开帝京赴楚郡之前,韩通也是跟在荣城祖母身边,跟光元也是认识的。两人计有十年未见,均大大感慨了一番。

韩通长得高大壮实,古铜色的皮肤,面目很硬朗的那种,笑起来声音很洪亮:“……比不得初阳兄,竟高中探花!这田城么,天高地广,是个好地方,我明日便带你们好好逛一逛!”转眼看见光宇光涵:“哎呀,鸿明弟都跟我一般高了!这是润川小兄弟吧,眉目跟你大哥不相上下,是个俊秀男儿!”

移了目光看见月容,愣了一下,看向光元,光元一笑,道:“这位便是内人张氏。”月容赶紧上前见礼。韩通恍然大悟:“这位就是尊夫人?难怪,我家夫人也时常提起呢。对了,刘氏现下正在后园赏花,我这便遣人带了夫人过去。”招手叫了一个小厮,低声吩咐几句。过得一刻,便有一位老嬤嬤前来引路。

月容走进韩家花园,三月的田城还是很冷,园子里只有一片梅花再开放,鼻端隐隐有幽香传来。正对梅林建了一个亭子,亭子四周围了透明的布幔,布幔里人影晃动。月容走近了一看,布幔内摆了炭盆,刘暇坐在垫了厚厚褥子的靠背椅上,正抬起头焦急的望过来,脸色红润,长胖了不少。不由大步走过去:“刘妹妹,好久不见!”一个嬤嬤要闪出来拦住月容,刘暇道:“无碍,退下吧。”嬤嬤道:“夫人有孕在身,太医刚开了药,小心为好。”月容顿住,自然落坐到一个婆子端过来的锦凳上,道:“恭喜刘妹妹!”。

刘暇遣了人去取点心、烧茶水,又传了人去厨房吩咐菜式,不一会亭子里只剩了两人。月容道:“刘妹妹这是几个月了?”刘暇道:“刚满三个月,前一阵闹腾得厉害,龚太医开了药这才好了。真是做也没想到你会到田城来!你这般打扮却是为何?”月容把对张老太爷说的那一套也对刘暇说了。刘暇听完,说了跟云娘一摸一样的话:“你是个有福的,夫君到哪都带着你!”月容一笑:“妹夫我已经见过了,真伟男子也!我看配你绰绰有余,难道你还不满意?”刘暇满足一笑:“哪比得上你有三个夫君!”月容压低了声音:“妹夫难道经常冷落你了?”刘暇抬了手揪她耳朵:“我最端庄的月姐姐,如今也学坏了!”自己却咯咯大笑出声。

中午韩通留了兄弟几个用膳,刘暇这边也留了月容,午膳过后,月容看刘暇哈欠连连,便提出小睡一会。醒来后两人又东拉西扯一通,这才告辞。出了刘暇内院,却有光元托嬤嬤传话,让她到龚太医住的小院一趟。月容随嬤嬤进了龚太医住处会客间,现三兄弟都在,四人谈笑风生,显见已经混熟了。龚太医年过六十,但精神很好,身子骨也不错,只是须皆白,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态。因张孝辕尊龚太医为师傅,月容便跪下行了大礼,龚太医从容受了礼,道:“丫头,伸手出来,我给你把把脉。承祖都诊不出的毒,我也试试看吧。”

月容伸出右手,龚太医扣了她腕脉,皱眉又舒眉,舒眉又皱眉,直到半刻钟之久才放开,道:“我也诊不出,鹰山之程,势在必行。”四人本就不抱希望,辞了龚太医回客栈准备启程不提。

却说龚太医,送走四人之后,回到书房还在思索月容的脉象,最后自言自语一句:“怪哉!”龚太医觉得月容的脉象似曾相识,可是他想不起来在何人身上诊到过。

☆、钦慕

月容他们在田城停留了四天才启程上路,临行前,月容又去看了一次刘暇,她觉得刘暇过得并不如表面轻松,想多跟她说说话开解一下。刘暇此人,外表柔弱,内心坚强,但是孕期之中最忌郁结于心。那天月容看出韩通对刘暇很好,刘暇对她夫君也很满意,可是刘暇身边的仆妇却有一半不是她以前惯用的。月容觉得奇怪,后来她委婉打听:“怎么不见花嬤嬤和桂枝?”刘暇委婉回答:“从帝京来的陪房和丫环,大多不适应田城的气候,病倒了不少。我怀孕之后,婆婆怕过了病气,做主都暂时遣到庄子上养病去了。”

月容一点也不相信刘暇的话:侯夫人程氏对她爱如眼珠子,自定下亲事,知晓她以后必定长居田城,对陪房和丫环那是千挑万选,务必选了身体壮实做事又伶俐的,怎么可能一来就病倒了一大半?“婆婆做主遣到庄上养病”,刘暇必然是遭遇了千古难题:婆媳问题!月容想到韩通的样貌,虽然那天威北公夫人不在府里并不得亲见,月容猜测必是健壮爽朗的,喜欢的媳妇大概也是那种上马能提枪杀敌、下马能挥刀杀鸡的类型。刘暇虽生在将门,却并不曾练习武功,模样娇娇怯怯,恐怕婆婆不喜。然刘暇与韩通乃是圣旨赐婚,威北公夫人也无可奈何,现下遣走刘暇的嬤嬤丫头,派自己得用的人伺候,估计是要对刘暇进行重新改造了。在封建皇朝,侯门世家里婆媳过招,婆婆若不喜,一个“孝”字压下来,任儿媳是千手观音也缩手无策!刘暇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委曲求全是必然的。

月容到的时候,刘暇午睡后刚起床梳洗好,看到月容大喜过望:“月姐姐……”却说不出后面的话。月容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厚脸皮道:“是不是很感动?我想念你的小宝宝,可不是想念你哦!”刘暇被她逗得一笑:“月姐姐越活越回去了!”转头吩咐摆点心上茶水。待人都走了,挨近了月容神神秘秘道:“昨夜有军报,十天前湟源城围城之敌已被击溃,我家珏弟奉了常勇侯之命到华峪城搬运粮草,说不定你们能在路上遇见呢!”

华峪城位于豫泔平原之西,天华山下,越过天华山一路向西,穿过千里红柳戈壁就是鹰山脚下。若豫泔平原是大庆西北粮仓,华峪城就是供应整个西北边军的粮草集散地,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天华山险峻,易守难攻,大庆建国以来从没有外族能够越过红岩谷口进犯豫泔平原。

月容干笑:“五公子神勇,十三岁就当此重任,不简单,呵呵,不简单!”刘暇也一笑,语气非常自豪:“还有更神勇的呢!这次湟源城解围,也是我大哥和五弟献的计,又是他俩直接带了人马冲杀出去的!除了一队一千多人的残兵败将向西逃窜之外,其余敌人不是被歼灭就是被赶进了沙漠,近期之内,湟源不会再有战事了。”说完,定定望着月容。月容避开她的目光,继续干笑:“刘妹妹的哥哥、弟弟都这么本事,月姐姐羡慕、嫉妒、愤恨,呵呵,呵呵!”刘暇不语,月容只得恢复了正经语调:“刘妹妹,我现今这般,已经不可能一世一双人,何苦再祸害他人!”刘暇答:“或许人家不以为被祸害,反甘之如饴呢!”

月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孩子过了三月,胎坐稳了,你也不必向以前一样小心翼翼。你婆婆生了五个孩子,应该很有经验,你得多向她讨教才是。”刘暇一笑:“暂且放过你!不对,你自己都没生过孩子,哪来这些经验之谈?”月容道:“你忘了我是个半吊子大夫了?在帝京之时,谭姐姐也嘱咐了我不少呢,现下全转卖给你!”两人一时转了话题,谈到帝京的云娘,甚至楚郡的罗佩云,一个下午一晃就过去了。

第二天卯时中,月容一行八人整装出,打算晚上歇在华峪城,补充饮水和食物之后,第二天一早便过红岩谷口挺进戈壁滩。华峪城距田城两百里,红岩谷口则距华峪城五十里,是西去鹰山的必经之地。

因西疆有战事,华峪城粮草转运频繁、又要预防敌国探子,街道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进城盘查很是严格。好在月容他们不仅有张孝辕弄来的兵部路引,还有威北公开具的西行证明,一行八人很顺利进了城。照例进了最好的客栈投宿,却一连问了五家皆被告知客满,原来,因为战事,很多客商滞留在华峪,华峪城几个月一来都是热闹非凡。一行人无法,只得找了次一等的客栈住下,晚膳也是在客栈大厅用的——雅间已经被先住进来的客人定光了。

大厅里也是满座,小二看他们一行人衣着不凡、彬彬有礼,给他们留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八人不分主仆坐下。月容很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气氛,高高兴兴点菜,光涵和光宇却很不爽,因为不时有人偷偷瞟向他们这一桌,目光落在他兄弟三人身上也就罢了,可是在月容身上徘徊,让他们很想揍人。终于,一刻钟之后,光宇“唰”的拔出剑来,往桌上一拍!好歹吓走了一大半。月容不以为意,看就看呗,又不会少一块肉,而且她现在身着男装,反而饶有兴致打量四周。

华峪城算是西北的贸易之城,来往客商很多,番罗客商占了一半左右,他们大多带着一溜老婆。临近的一桌,一个番罗男人坐在上位置,点了一桌子菜,左、右、对面一共坐了五个女人,有的给他挑鱼刺、有的给他吹汤、有的把饭菜喂他口里;他靠坐在椅子上,无须动手,只负责张嘴闭嘴,心安理得地享受妻子们的服侍;吃饱了,靠他最近的妻子赶忙用帕子给他擦嘴;然后,他舒舒服服伸了一个懒腰,轻轻挥挥手掌,动作象赶苍蝇一样;他的妻子们却大喜,一个个拾了筷子吃起来。月容看得目瞪口呆,目光不禁移向隔壁的另一桌大庆男人,他们无比羡慕的看着那个番罗男人,眼珠子都快被勾出来了。

月容心里不禁轻“哼”一声,不动声色打量光元三兄弟:光元慢条斯理喝汤,并没有朝那边瞅一眼;光宇正瞪着眼与一个人打眼仗,月容留意到那个人刚才盯了自己半刻钟之久;光涵倒是盯着那番罗夫妇看,眼里浮现的却不是羡慕,神色很是难懂,月容想了一会,确定那种神色是“害怕”。不禁纳闷,他一向无法无天,有什么能使他害怕?又想了一会,顿时明白过来,心里大乐!埋了头喝汤,觉得今天的汤特别鲜、特别甜!

正喝得欢,耳边却听到低低的议论声:“……三哥,你说角落里那几个俊俏公子,比起前几天离开华峪的那位运粮使怎么样?”另一个道:“论容貌么,各有千秋,不过那位年纪最小的公子,倒是生平未见的绝色。论功名,他们几个看样子不过是身世略好一些的世家公子,哪里比得上运粮使年少有为、十三之龄便立下战功!四弟,我等惭愧啊……”月容心里长叹:刘五公子,粉丝不少啊。

晚上是光宇值夜,月容认为在田城之时已经放纵了他,而且这个客栈的隔音效果非常差,她不用细听就能听见隔壁阿葵铺床的声音,这夜便打算让光宇睡榻上:“宇哥哥,这华峪的天气倒比田城暖和,你今天就睡榻上吧。”意思不言而喻。光宇打了一个喷嚏,直直看着她,道:“月儿,我的风寒还没好呢!天气再暖和榻也比不得床上舒服,再说,接下来十来天都是风餐露宿,你就忍心?”忍心后面显然还有内容,月容听出来了,故作不知:“好吧,那你躺里面,我睡外面,万一你头疼脑热的也方便我给你端茶倒水。”按了他躺到床上,帮盖上被子,自去整理包袱、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待她整理好,他也睡着了,出轻轻的鼾声。月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轻手轻脚上床,掀开被子躺下。刚躺下,出鼾声的男人立马压了上来:“月儿,我头疼得厉害,估计是风寒加重了!”月容不信,但却不由自主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光宇一把抓住她双手放到头顶:“汗应该就会好,月儿帮宇哥哥好好一回汗!”话落,用上半身压住她,空出一只手便褪她下裳,月容不敢声,抬了腿踢他,一踢之下,现他下半身竟已脱得□,难怪刚上床时他翻来覆去的,竟是预谋已久!月容放弃了挣扎,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泄愤。光宇低声闷笑,飞快褪去月容下裳,也不管两人的上衣,分开月容的腿就冲了进去。月容觉得他动作太大,担心隔壁听见动静,伸出腿圈住他腰身、勒紧,迫他放慢度。光宇却不领情,掰开她双腿,双手一搓把她翻了个身爬在床上,伏下身从后面一冲而入。月容脸色如血,却奈何他不得,只好把头钻到枕头下面装鸵鸟……第二天早上起来,月容低头不敢直视光元、光涵两兄弟。偷偷瞟一眼光元,现他面色如常;再斜斜观察光涵,他满脸红光,不知在想些什么,反正两人对她都没有特别关注,月容的动作这才利索起来。

八人用过早膳便出往红岩谷口,出示兵部路引和威北公手书之后,很顺利的过了关。一行人紧赶慢赶,在天黑之前到达红柳戈壁边沿的砾原镇,寻了客栈早早住下,打算第二天一早就进戈壁。戈壁路上到处都是散乱的石头,很不利于跑马,虽有官道,也就是搬走了大石头,路上的石头大小比较均一罢了,月容他们打算花五天时间穿过这片戈壁。

戈壁上没有人烟,不过每隔一段路就会有一片稀疏的矮矮的红柳林,这让月容他们可以在中午日头狠毒的时候靠着树干休息一会。出不久,他们就看见路上深深的车辙,月容估计,是刘珏的运粮队留下的,他比他们早五天出,但是车队度慢,这时应该还在前方的戈壁滩的某一处。

第三天黄昏,众人寻了一片红柳林,八人分工,熟门熟路生火的生火、升营帐的升营帐,不一会就整理出一方小小的野营地。用过晚餐,象往常一样,点了火堆在四周,派了一个人值夜看守,其余的人躺到了营帐里自己的地铺上。他们一共三个小营帐,月容和阿葵在中间,三兄弟在左边,阿金他们三个在右边。凌晨,月容被渴醒,刚要爬起来,突然看见营帐一角微光一闪,凝神一看,竟是雪亮的刀尖!

☆、相遇

月容一惊,屏住呼吸,右手把枕下的剑悄悄握在手中,左手拉住旁边的阿葵,一跃而起,一边大呼:“有贼人!有贼人!”,一边一剑刺向刀光闪亮处。月容听得帐外闷哼一声,接着便戳进来好几把刀!戈壁的夜晚很冷,大家都和衣而卧,阿葵被月容拽醒,睁眼便看见几把刀就要戳到眼前,小姐正拉了她后退,同时还不忘用脚尖把她的大刀勾到她面前。阿葵略一弯腰,握住大刀刀柄,挺身上前便向眼前戳进来的刀尖劈过去。月容听得左右都有刀剑相击之声,又听得光涵焦急呼喊:“四弟!四弟!”知晓光元他们也已经与来犯之敌交上了手,抬手一剑把身后帐篷划拉开,拉了阿葵一跃跳了出去。

此时天已蒙蒙亮,月容匆忙间四顾,现外面居然围了二三十个黑衣人!这些黑衣人显然有备而来,人人手提武器,马蹄上都包了厚棉布!月容记得后半夜值夜的是大石,急切寻找他的身影,现大石和阿金、大河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合力对付围着他们的五六个黑衣人,但是一只胳膊却耷拉着,显然是受了伤。看来大石应该是与自己差不多同一时间现来了贼人的,大石只是受了伤,月容松了一口气。但她的那口气还没松完,身前已经围上来十几个黑衣人,最前一个人的刀已经险险劈到了眼前,月容赶忙挥剑一挡,立即觉得虎口麻!脚下也不由自主退了两步,心下暗惊:“这群人并不是一般的匪徒!”阿葵跨前一步护在她面前,大声喊:“四公子,快,快到二公子那儿去!”

光元他们也被十几个贼人围住,但他三人剑术精湛,不一会就撕开一个口子,光宇刺翻两个黑衣人,飞快朝月容奔来。月容伸手一拉阿葵:“都聚到一处!”两人且站且退,终于与光宇聚到了一处,背靠背对敌。黑衣人看见光宇跑了,居然只留四个人对付光元和光涵,其余十几个人都朝这边围了过来,一时围住月容三人的居然有将近二十人之多!月容紧抿着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手握剑,把兰幽的招数一招一招使了出来,却悄悄伸了左手到腰间摸索。黑衣人中有一人看见她的小动作,大声向同伙示警:“小心那个小白脸,有诈!”同时自己一剑便向月容刺去。光宇一脚踢翻一个近前的黑衣人,同时挥剑一挡,弹开那个黑衣人的攻向月容的剑,又一脚踢向他腰间,把他踢出一丈之外。

月容刚缓了一口气,眼前又是一刀劈来,侧身一躲,一个下腰,递剑刺向来人大腿,那人往后一退躲开,月容险险又避过一次。抬头看见光元和光涵已经放倒了围住他们的四人,提了剑正在外围杀敌,黑衣人分了几个人去拦,月容他们的压力顿时大减。月容精神大振,左手也终于摸到想要的东西,又摸索着解开了口子,然后飞快掏出来往周围一撒:“同时大喊:“三日醉!三日醉!”耳边却听得光涵也在大喊:“十步倒!十步倒!”光元他们听得两人大喊,每人便分了一手对敌,另一手便摸了药丸往嘴里放。黑衣人一愣后,动作越狠厉,却现自己渐渐力不从心,不过半刻,便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月容看着最后一个黑衣人终于也倒了下去,虚脱一般,一下便要跪倒在地上,边上光宇一把搂住她的腰,焦急大喊:“月儿!月儿!”一把把剑扔到一边,上下摸索,检视她的周身。月容一把握住他的手,有气无力道:“宇哥哥,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而已,歇一会就好。”光宇看她周身并无伤口,便跪坐在地上,半抱了她让她静静躺着,一时光元和光涵也围了过来,看她无碍,便招呼了阿金他们一起去翻查倒地的黑衣人。

月容歇了半刻,缓过劲来,立即便招呼大石:“大石叔,过来我看看你的伤口。”大石却低了头道:“无碍,只是一点小伤,不敢劳烦小姐。”月容只得走到他身边,道:“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又在马蹄下包了厚棉布,来得神不知鬼不觉,别说是你,就是二公子也未必能够及时现。前路还长,返程也要靠大家齐心协力,养好了伤才能共渡难关呢。”大石终于抬起头:“谢谢小姐!”月容检视他的伤口,左臂上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显然来人是打算一刀毙命的,幸好大石及时反应出手挡了一下。说到底,大家也是为了她才到西疆来,月容很内疚,仔仔细细给他包扎好了。

“大家快来看!”月容刚直起身来,听得阿金大叫起来,一时大家都围了过去,看见阿金手里捏着一个荷包。光元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一看,里面包着一张折叠得很好的一张纸;展开了纸一看,竟然是一张画像!看那眉眼,居然是光宇!画像显见是匆匆画就,上面就粗粗几笔,但光宇的神韵尽在其中,熟悉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由此可见,作画的人很熟悉光宇,画技也很高。但是除此之外,纸上没有任何字迹。

大家一时都看向光宇,光宇被看得莫名其妙,沉吟半刻,道:“难道他们是来杀我的?可是,为什么?”光涵道:“二哥,前阵子你不是清剿了好几拨清国奸细?或许人家已经把你恨上了!”光元道:“二弟,看来他们的确是来找你的。若说为报仇,我认为倒不至于,或许有别的原因。他们不远千里跟踪至此地,所图恐怕不简单,我担心他们一次不成,恐怕还有下次,我们先弄醒这个怀图的黑衣人审问一番吧。”

光宇道:“看这些人的身手及行事,必是清国人无疑。依我以往的经验,这些人是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们此后小心为上吧。好在还有两天就出戈壁,出了戈壁我们先往北到湟源城,跟常勇侯说明缘由,请他派一支官兵作护卫,而后再行上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