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素宫里灯火通明,内侍、宫人跪了满满一殿。当女官为倾泠取下遮喜帽,一宫的人皆屏息静气,满室无声,便是前去迎接的女官与内侍也是怔在当场。先前在王府里灯光暗淡不曾看清,此刻明灯相映,才惊觉这位宸华公主之容耀如皓月美胜繁花!

倾泠写字时,她磨出的墨汁浓淡最合宜。

蓦然,倾泠想起了前些天从一本诗集上看到的一诗,当时未有感觉,可此刻,场中持弓而立的白衣少年却是如此契合生动的诠释了那诗。

街上已全无灯火,各家各户都早早的关门拥着热被窝进入乡,睡前都在祈祷着,希望明天天气能好点,毕竟明天就是年末了,一个团圆喜庆的日子。

秋意遥摇摇头,安慰父亲道:“爹爹莫太担心,哥哥定不会有事的。”

“嗯,为父现在将此信即以星火令送出!”秋远山拍拍儿子的肩膀,转身大跨步往外而去。

望着父亲走远的背影,秋意遥微微松一口气,随即离去,回自己的居所德意园。深秋的夜风极冷,耗了一日的神,极是疲倦,被风一吹,顿觉冷意浸骨难以承受,不由加快了脚步,迎面一股冷风灌入,未及掩面,便是一阵咳嗽。

不由微微苦笑,予他最难熬的冬天又要来了。

虽说方珈、穆悰变着法子想让公主多出园走动,倾泠也确如他们所愿不再闭居德馨园中。只是她去的地方不多,也就是竹林中的留白楼、东边的桂园以及沿途经过的石道、花园。府中的仆从已有许些多次碰到了她,无不是惊艳当场,回去后与人吹嘘着,以至每逢倾泠出园,一路上偶遇的仆从越来越多。不知是对公主的敬畏,还是对美丽的惊慕,人虽多了,却也只是悄悄看着,倒并未令倾泠生出厌烦之心,是以也就由之去了。

美丽的人总是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侯府里的仆从觉得公主虽然模样冰冷了些,可她每次都是去书楼,去桂园,肯定是很有学问的,她的人品定也如桂花清淡素洁。于是,渐渐的又对公主生出喜爱之心,只是不敢近前罢。

有人欢喜,必也有人讨厌,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吕以南姑娘对侯府仆从们交口称赞的公主厌恶之心却是越来越甚。

这一日,孔昭陪着公主又去书楼,花园里迎面碰上了吕姑娘,虽是各自走着一条道,中间隔着数尺宽的菊花丛,可吕姑娘却是无视而过。倾泠倒没什么,孔昭却很不平。即算是不与公主行礼,那至少也该有个笑脸,或是点头致意一下。偏这位吕姑娘昂挺胸目朝九天,完全的无视公主!太无礼了!孔昭心里很气,但看前头走着的公主似乎毫无察觉,便也未言语,只是轻步跟随。

到了书楼,倾泠将书放回原处,再取了旁边的书,翻开,又是一本留有评言的书,再抽旁边一本,并不是。

果然。

她指尖抚着书边,轻轻一笑。

“公主,怎么啦?”孔昭见她无故笑不由问道。

倾泠垂翻看着书,唇边的笑意依未隐去,这令得孔昭更是好奇。“公主,你在笑什么?”

倾泠抬看向孔昭,这一眼令得孔昭甚是惊讶。几曾看过公主有过如此明显的欢快眼神,一双眼睛似那水晶灯般,亮得摄人。

“孔昭,你不是曾问过我书上的评言是谁留的吗?”倾泠翻着书页,“这些都是秋意亭写下的。”

“噢。”孔昭明白了,“公主是看到了驸马的评言所以高兴。”

倾泠却是轻轻摇头。

“啊?”孔昭又不解了,“那公主是为啥高兴?”

倾泠却又不语了,慢慢移步走着,便走到了书桌前,一眼便瞅着了桌前灯台上差不多燃尽的蜡烛。他……每日都在这里呆到极晚?每一本她看的书,都是经他手挑出来的?

“孔昭,你说这书楼还会有什么人来?”她忽然道。

“侯爷呀。”孔昭答得理所当然的。

倾泠又摇摇头,“侯爷不是个看书之人。”

“那……夫人?”孔昭这回答得不是很有底气。

倾泠再次摇头,“夫人就更不是了。”

“啊,我知道了!”孔昭眼睛一亮,想到一人,“肯定是二公子,就是把公主娶回来的二公子!”

倾泠这次不言语了,目光透过窗口望着楼外的翠竹,笔直挺立,凤尾森森。“我这些日子看的书,除第二次的那本外,其余全都是留有秋意亭评言的,不会有那么多巧合,必是有人为之。”

“啊?”孔昭一愣,然后问道,“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这个人是二公子?”

倾泠收回目光,然后在书桌前坐下,翻开手中书,目光落在那一面的评言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浅浅一笑,眉却不自觉的轻轻凝起,“人的言行会表露这人的个性、喜好、行事风格……他这般做,不过是想我从这些书上的评言中多多了解一下秋意亭这个人罢。”

“哦?”孔昭眨了眨眼睛,“他想要公主从书上了解驸马,可了解了驸马又怎么样?”

倾泠目光看着书上的墨迹不移,“我这些天看了这么多秋意亭的评言,几乎已可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呃?孔昭还是有些迷糊。“那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公主了解了又怎样?”

“秋意亭么……”倾泠唇边又浮一丝笑意,“是一个骄傲张狂的人。”她简洁的一语概括。

啊?孔昭瞪眼。这么……差劲?那怎么配得上公主!

但倾泠接下来又道:“但同时他也是一个聪明极有才能的人。我看的这么多书皆有他的评言,足可见他博览群书,却又不迂腐反而有自己的见地,予兵事上有过人的敏锐,想来确如传言所说‘天赋绝佳的冠世将才’,而且从这些评言中还可看出他性格刚毅,行事果断。”

“那……”孔昭眨眨眼,“这不挺好的嘛,前面的缺点跟后面的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么。”

“还有一点,其人有野心有抱负。”倾泠又低低加一句。

“野心?什么野心?”孔昭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然后想到某点不由无比震惊,“难道他想当皇帝不成?”

噗哧!倾泠一笑摇头。

“那是什么?”孔昭侧头想了想,然后一拍手掌,笑道:“啊,我知道了,他肯定是想当天策上将军!”

倾泠闻言却不答也不反驳,只是静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比之那,应该更为壮阔。”

“啊?”孔昭吓了一跳。天策上将军还不够大?那可是皇朝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二百多年来,总共也才得两位!一位是现今的皇弟安豫王。一位是开国之初的昀王殿下皇雨,朝晞帝逝后他辅助幼主延治帝,护佑国朝数十年,在延治帝亲政之时特为他设“天策上将军”之位,诸王之上,百官之,统帅天下兵马。

“‘天策上将军’可以每朝每代皆有,但他要做的是———秋意亭———是古往今来唯一的一个!千百世过后,他依然光耀史册!他的抱负一个‘天策上将军’又怎能容纳得了的。”倾泠眼中蕴着一抹笑,似是赞赏似是感概。

“啊……”孔昭开始惊叹,“驸马的野心还真不小!”在她看来,那是她无法想象的事儿。

“所以……”倾泠看着孔昭,“对着这样的人,你觉得如何?”

孔昭有些脸红,憨憨的答道:“奴婢觉得驸马很好,很让人喜欢。”

倾泠一笑,却又瞬间萎落。是的,秋意亭如此优秀,自然让人欢喜……

“那二公子给公主看这些书,就是希望公主会喜欢上驸马?”孔昭忽然福至心灵道。

倾泠闻言,蓦然间觉得倦怠,这满室的书也不能令她生出一丝欢喜轻快来。

“公主?”孔昭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刚才还笑着的公主怎么一瞬间就敛了笑暗了眸。

“他也是用心良苦。”倾泠幽幽一叹,然后放下书,起身离了书楼。

孔昭忙拿过桌上的书跟上她,看着前头的公主,心头一片茫然。她年纪小小心思单纯,公主有时说的一些话她总不能理解,也看不出公主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只要能呆在公主身边,能看着公主舒服自在过日子,那她便心满意足。只是此刻,如此模样的公主却是她第一次见到的,这令她有些忧怀。

公主是不开心。她知道,尽管她不知道原因。

这一次,倾泠倒没急着回德馨园,而是顺着林间小道随意走着,走了半晌工夫,也不知走到哪了,忽地鼻端闻得一股清苦的药草香味,她心中一动,几步过去,果然看到一片药圃。原来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后园。

“公主,这就是二公子所种的药圃吧。”孔昭虽不识得药草,可闻着味道也知是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