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踩动油门,小汽车刮风般地驶向卫宁家。“谁呀?”卫宁在门里问。

车令响了,列车员摘下车箱号牌上车,吴迪悻悻地松开手、紧跑两步上车,旋即,站在列车员身后笑吟吟望着我。我退后几步,和方方并排站在一起。

“不干什么?”我抬头看着吴迪,装糊涂。

“这不是封建!”我们谈话常常这么结束,我讽刺挖苦她一顿,她忍泪生气而去。不久的一天下午,我在吴迪的学校门口等她时,陈伟玲从校园里出来,要和我谈谈。因为陈伟玲上次给了我一个愚蠢的印象,所以我在这里犯了一个本来不该犯的错误,以为她是受了韩劲之托前来说项。后来吴迪坚决地对我说,韩劲不会这样做,就象她不会这样做一样。我倾向于相信她的说法,这就更使我当时显得傲慢粗俗,低级下流。

“车钥匙。”我把车钥匙扔给方方:“你可快去快回,别误了晚上的事。”“这种人。”方方接了车钥匙,站起来说,“放心,我不戗你。”“我才无所谓呢。”我笑着说,“你也没戏,她现在正是刀枪不入的时候。”方方走后,我和亚红她们下楼到行街小饭馆吃了点烧麦,又回到家里看电视。今晚有场亚洲杯足球赛的中国队比赛实况。皮球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滚来滚去,双方球员在屏幕上争抢,我靠着亚红斜眼看着电视。中国队一个著名中锋在中场拔脚怒射,球飞向观众台、“臭大粪。”我们齐声骂。

她不好意思地嘻嘻笑。三军仪仗队执枪走分列式,两位国家脑庄严地站在检阅台上。

“是。”吴迪笑着点头。

十五分钟后,我们换下警服带着另一个姑娘在酒吧找到亚红,一起喝了杯酒,亚红挽着方方先出去。我给总服务台的卫宁打了电话,告诉他事已办完,十七层那只野鸽让她舒舒服服睡一宿,早晨报警。我挽着另一个姑娘坦然走出饭店。方方已经把“白茹”动了,我们一上车就开走了。

“没人,她开着录音机,录音带上有人说话,这是障眼法,她考虑得还挺周全,看来是下了决心,这样的人救也救不活。”

“录音带,那录音带没收了吗?”

“好象没有,那是她的东西。本来她父亲来时,我叫他上这儿把闺女的东西认认,老头怕伤心,死活不来。也许还扔在这屋里哪旮旯,那种老式的tdk带子,红盒,上面有颗黑白相间的多棱宝石。你干嘛?”

“随便问问。”“你们俩是不是真好过那么一段?”片警问。

“没有。”“噢,”他颌吸烟:“算了,甭说这事了,过去就完了。”

我们又聊了会儿,天色已晚,片警起身告辞。我送他到门口,他突然停住脚对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她死后脸上泪水还没干呢?”

门哐地关上了,我单独隔绝在这几间阴潮昏暗、悄无声息的屋子内。我走进卧室,看看那张凌乱、空荡荡的床。房间内灯泡被窗外的风吹得摇曳,人影黑黢黢地放在墙上,象是一个面目模糊,形体虚幻却紧紧相随的灵怪。我开始翻箱倒柜,直到不抱希望后,蓦地现那盘印着颗宝石的录音带就在桌上一个显然的位置。我把录音带放进我的小收录机,按下去,一阵节奏铿锵的老式爵士乐响过后,出现了对话:

“现在由著名的吴迪小姐为大家演唱,吴小姐是从埃塞俄比亚回国,她在非洲很受人爱戴……”

“我……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放风筝在蓝天。”

“吴小姐很激动……”

我蹲在楼角黑暗处,看到片警晃晃悠悠骑个车过。他看见黑乎乎的一团,片腿下车,犹疑地走过来,走到跟前,认清了我,大声说:“你在这儿干嘛?这么晚了想劫道呀?”

“你干嘛去?回所还是回家?”我问他。

“回所,今晚我值班。”

“到我那儿去呆会儿。”

“出了什么事了?”他看我脸色。

“没事,想找个人聊聊。”

“嘿,你倒瘾大。那就去呆会儿吧。”

我领着片警到了我家,般般勤勤地招待他。片警问我:“你怎么不睡那屋床上,倒睡这屋地上?”

“地上宽绰,在圈里睡惯了,再者说,日本人不也全睡地上。”片警被我逗乐了:“你那会儿睡地上跟日本人是一个意思吗?”我笑嘻嘻地跟他说:“我告诉你件事,吴迪自杀,不是怕折,为什么我知道。”“嘁,你又知道了。”“你们全弄拧了。”“我这人,宁吃白煮蛋,不听摆活蛋。”

“不是摆活。她呀,”我神秘地说,“是因为爱我无望。”

“嘿,瞧你那一脸光荣。”片警十分腻味地说:“合着你巴巴儿地把我请来,就为听些你这些缺德事?她怎么死的,与我无关,我得值我那班去,你呢,留神她的鬼魂吧。黑更半夜起什么腻呀。”片警拍屁股要走,我忙拉住他:“等会儿,还没说完呢,我现我有个特异功能。”

片警停住脚,疑惑地看着我。

“我一放这盘带,”我举着那盘印有宝石的录音带,“就能让时光倒流,打破三维空间,再现两年前的情景,不信你听。”我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按响,“你瞧,瞧这堵墙,看透那屋了吧?瞧瞧,吴迪又躺回那床上了吧?侧着脸,手腕上的口子翻得跟小孩嘴唇一样。瞧那一地血,粘稠的、般红的血,象龙头里汨汨流出来的水……”

片警没去看那堵墙,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打断我严厉地问:“你喝酒了?”我嘿嘿乐。他一把揪住我:“你怎么喝得烂醉,不要命了!”

“没事,就喝了一点。”我举起一只手指头。

“缸子呢?”片警松开我,转身找水缸子,去厨房接了一缸子水,含了一口。“你嘴鼓得跟猪尿泡似的。”

“噗”——片警把嘴里的水喷到我脸上。

“好点了吗?”他问。我点点头,自个儿趴在地铺上。

“你真胡闹,肝有病,还喝酒。怎么啦?”

“帮个忙行吗?”我脸色苍白地说:“让我回监狱。习惯了人挨人睡,一个人……睡不着。”

“这不可能。”他冷淡地说,关了灯走了。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鬼魂,但有噩梦。假若那些身临其境般又极为逼真的梦中场面日一日地再现、强化,便足以使人大白天也产生带有强烈真实感的幻觉,特别是梦中的环境和气氛与现实中的环境和气氛完全一摸一稚。譬如是一间阴暗、昼夜变化不明显的屋子,是真实存在过的一个人和真实存在过的一些事。那么,久而久之,神经再健全的人也没法不渐渐混淆现在的真实和过去的真实。甚至被那种幻觉深深迷住,滋生出根深蒂固的信念,内心明白又无力摆脱。我正是受到了这种盅惑。几天后,那个年轻的管片民警来到我家,一进门便大吃一惊,我形容枯槁得不象样子,精神也根为萎靡颓唐。“你怎么啦?”“没事。”我竭力克制自己才没说出蠢话,让他看躺在床上的吴迪和一地鲜血。在我看来,他踩了一脚血。

“我看你不能一个人这么呆下去了。”他关切地对我说,“也许,你该找个女朋友。如果你不惹乱子,我不会找你麻烦。”

“不,”我疲惫地摇摇头说,“我得这种病就象阉了一样,早绝那份念头。再说,唾液和精液也是传染途径,不能害人。”

“你一个人,”他迟疑地说,“能行吗?你需要个人照顾。”

“无所谓,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可别骗我。”他说,“最近西瓜上市,事儿开始多了,我也不能老来看你。有什么事你可都跟我说,能帮的我就帮你。”“……”“没事我就走了。”“别走……”

“到底怎么啦?”他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他妈便秘啦!”“我害怕。”我一下垮了,“我不能再住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