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休想要回小小姐!”英娘心中怒火熊熊,冷笑连连,“邓麒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么?无非是借着孩子,把我家小姐强拘在邓家,成全他两美兼得。祁家没有贪生怕死的男子,也没有因循苟且、得过且过的女儿,我家小姐宁愿一死,宁愿亲手杀了孩子,也不会让他如愿!”

英娘心中绞痛,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小姐,您,您存了死志?”英娘的声音,满是恐惧。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姑爷靠不住,小姐孤身弱女,再难保全。

明月忙答应了,见胡妈妈起身要走,亲自送了出来,殷勤作别。外面风雨实在太大,她不过是在廊下略站了站,再回屋时已是衣衫尽湿。珠儿伶俐,忙服侍她把湿衣服脱了,换上新衣。

产床上躺着一名绝色妇人,五官异常精致、美丽,此时脸色白的没有血色,恍若透明,更是令人心生怜惜。“女孩儿。”她喃喃低语一句,声音暗哑诱人,语气中却是不尽的失望、廖落之意。

她已经是庶出了,再不听听说说、规规矩矩的,那还得了?你这当娘的不管不顾任性胡闹,到头来只会连累自己的亲生女儿。

古老厚重的大门前,祁玉亭亭玉立,横眉冷对。她本就是难得一见的绝代佳人,阳光下更显得冰肌莹彻,姿容如玉,那恍若出尘仙子般的风华,直令人不敢逼视。

祁玉轻蔑看着胡妈妈,冷冷一笑,“妈妈如此,是要逼死我了。好,我如你的愿!”举起手中金钗,毫不留情的要刺向颈间。

“不要!”明月一声惊呼,“放你走,这便放你走!”

祁玉手臂停在半空,凉凉看着她。

明月厉声冲门房喝道:“你还不开门,是要逼死少么?”门房浑身抖似筛糠,一步一步走向大门。

临开锁前,门房哀求似的看向胡妈妈。胡妈妈眼神呆傻,直愣愣看着前方,身子向后倒了下去。

沉重的大门吱扭扭打开了。英娘抱着孩子,警惕的环顾着四周,护着祁玉走出邓家大门。大门口,祁家的马车、车夫恭候已久。

临上车前,祁玉回前望了一眼,眼眸中不知是悲是喜。这是自己和他成婚的地方,和他恩爱过的地方,如今,却已是往事不堪回。

“小姐快上车!”英娘催促道。可怜的小姐,才生下孩子不到一天,还坐着月子呢。胡妈妈那混蛋倒也没说错,这要是万一落下病根儿,可是一辈子的事。

车夫利落的掀起车帘,放好脚踏,“大小姐,请。”祁玉微微颔,“难为你了。”抬脚上了车。英娘抱着襁褓,紧跟着也上来了。

明月带着两个小丫头,轻移莲步,到了马车前。“少您先回娘家住几天,等您消了气,再接您回来。请少的示下:这娘要给姐儿喂的,让她跟着您一道过去,可使得?”

祁玉闭目不语。英娘低头看看瘦弱的小女婴,心生不忍,“如此,请送她到祁家老宅。她的工钱,自有祁家开销。”

明月微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人话,英娘嫂子实在太过客气。”回身吩咐人,“套上车,把花娘送到祁家老宅,不可耽搁。”

明月一边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年轻车夫。一身青布衣袍,浆洗的干干净净。眼神澄澈,面容坚毅,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根本不是无知无识的乡下人。不是说祁家除了一名老仆看家,英娘贴身服侍少,剩下的再也没人了?这车夫,却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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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容色照人,她在车畔这么一立,娇柔婀娜,妩媚无限,宛如才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大美人。车夫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打响马鞭,车轮滚动,即将启程。

“玉儿,停下!”一辆朱轮华盖马车急急驰来,车还没停稳,车帘已经掀开,传出这么气急败坏的一句。须臾,两名丫头扶着名中年妇人,跌跌撞撞、慌不择路的走了过来。

这名中年妇人已有些福,满月似的一张脸,白白胖胖,颇显慈爱。这会儿她虽是心里着急,气喘吁吁的赶了来,脸色还是很温和。

“玉儿,居家过日子,可不能这般使性子。”中年妇人到了车前,苦口婆心劝道:“谁家没个磕磕绊绊的?一有不如意就要离开夫家,这日子还怎么过?好孩子,听姑母的话,快回去。姑母担保啊,这之后你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日子,邓家没人敢轻慢你。”

这中年妇人正是胡妈妈口中的姑太太,邓麒的姑母。她打小也是在京城长大的,因是不受宠的庶出姑娘,长大后被嫡母随意配了人,嫁在邻镇曹集。

这位曹姑太太性子懦弱,听说事之后祁玉闹腾,已是一再摇头,“嫁都已经嫁了,除了忍着,还能怎样?更别提孩子都已经生下了。”虽是很不以为然,无奈她夫家不过是普通富户,要倚仗娘家抚宁侯府的事且多着,便也不敢怠慢,紧赶慢赶,来做和事佬。

车帘并未掀开,依旧遮盖的十分严实。曹姑太太心里有些不快,这哪是做晚辈该有的礼节?姑母在地上站着,侄媳妇在车里稳稳当当坐着,天底下有这规矩不成。

“姨母安好。请恕玉儿身子尚弱,不便下车拜见。”车帘之中,传出斯斯文文的话语,“姨母的好意,玉儿心领了。此事与姨母无关,姨母无需横加干涉。”

曹姑太太心里一凉。她和祁玉的母亲少女时代便是认识的,是以祁玉年幼之时,称呼她为“姨母”,和邓麒成婚之后,自是改称“姑母”。如今祁玉连称呼都改了回去,可见情形之严重。

“怎会与姑母无关?”曹姑太太强笑道:“你是姑母嫡亲的侄媳妇,姑母亲自做的媒,为麒哥儿礼聘你入门。玉儿,姑母疼爱你的心,你还不知么。”

“抬头三尺有神灵。”车帘内的声音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暖意,“姨母可敢对天起誓,无论何时何地,都承认是我的媒人,承认我是邓麒明媒正娶的妻?若果真如此,请姨母和玉儿同到夏邑县衙,状告邓麒停妻再娶。”

车厢内,祁玉神色淡漠,英娘紧咬嘴唇,秀目中满是愤怒。这位姑太太当初做媒时说的可真是天花乱坠,如今还敢腆着脸在这儿骗人。我呸!邓麒娶了沈茉进门,她可别装作不知道!她在邓家再怎么不受宠,到底是位正经姑,邓麒娶亲这样的大事,怎可能无人知会。

曹姑太太白胖的脸上闪过尴尬之色,有些讪讪的,“麒哥儿也是被逼的,姑母也是后来才知道,怕你伤心,才暂且瞒着你。玉儿,姑母是为了你好。”

车帘内传出一声讥讽轻笑,之后,寂寂无语。曹姑太太自己也觉得脸上挂不住,红赤白脸说道:“玉儿,你莫这般!男子汉人家三妻四妾是常事,便是麒哥儿再娶了,又怎样?不过是姐妹相称罢了。”

“姐妹相称么,谁是姐姐,谁是妹妹?”祁玉的声音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好像非常之心平气和。

曹姑太太颇费踌躇。她心里自然是清清楚楚,沈茉是三书六礼过的门,祁玉是在会亭悄没声息成的亲,这两桩婚礼根本没法比。祁玉的身份也没法跟沈茉比,自然沈茉是正室,祁玉是侧室。但是这话她又不好意思明着说出来,并且,也不敢再骗祁玉。曹姑太太犹豫再三,说不出话来。

“祁玉失了父母亲人,孤身飘零,无力和大同总兵、抚宁侯府抗衡。”祁玉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并不含怨忿。

曹姑太太大喜,忙道:“可不是么?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不能跟石头碰!事已至此,咱们便认了,好不好?玉儿,只要丈夫喜欢你、向着你,正室也好,侧室也好,有何分别。”祁玉啊,麒哥儿是侯府嫡长子,有权有势的,有他的宠爱,比什么不强。

明月一直恭谨的站在车旁,此时面色一紧,心中突突跳。祁玉似有妥协的意思,姑太太又这般劝着,要是她再回去了……种种努力,付诸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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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内沉寂半晌,祁玉淡淡道:“夏虫不可以语冰。”

曹姑太太不甚读书,闻言愣了愣,不大懂什么意思。明月却是读过《庄子》的,美丽眼眸中闪过一丝狂喜。祁玉既讽刺曹姑太太囿于见闻,知识短浅,可见是不同意姑太太的!

“我祁玉家世清白,父兄皆是铁骨铮铮的英雄豪杰,母亲出自诗礼大族,淑娴温惠。”祁玉的声音转为激昂,“祁玉宁愿一死,也不能屈节作妾,有辱先人!”

“若邓麒认沈茉为妻,则我和他的婚事作罢,祁玉和邓麒从此陌路,再无干系!若邓麒认我祁玉为妻,让他休了沈茉,再来接我和孩子吧!”

言罢,祁玉敲敲车厢壁,示意车夫起程。车夫响亮的吆喝一声,马鞭高高扬起,车轮滚动,扬长而去。

明月依旧温婉的站着,努力抑止住汹涌而来的欢喜,不在脸上带出来。大少爷怎么会休了沈茉?不可能的事。祁玉提了这样的要求,分明是心意已决,再也不想回邓家。

曹姑太太怔了片刻,追着喊道:“你走便走,把我邓家的孩子留下来!”没过多大会儿,车夫站在行驶中的马车上,手中高高举着一个襁褓,“好啊,这便给你留下。曹姑太太,你要么?”

曹姑太太吓的肝胆俱裂,带着哭腔喊道:“不要了,不要了!”这无法无天的,分明是等着自己一声“要”,便把孩子掷下!祁玉,你这狠心的女人。

车夫朗声大笑,“姑太太,是你说不要的!”矮身坐下,把襁褓抛回车厢中,赶着马车,绝尘而去。

回到祁家老宅,祁玉要拜谢车夫,车夫不肯,“我昔日受过祁将军的恩惠,这番作为只是报恩罢了,当不得大小姐的谢。”

祁玉见他坚决,倒也不勉强。她昨天才生完孩子,这一番折腾,精力早已用完,被英娘扶到房中歇下。没一会儿,沉沉睡去。

英娘对车夫感恩戴德,“黑衣……大哥,您坐坐,我到厨下烧火造饭。”车夫笑了笑,“敢叫英姑娘得知,小的姓莫,贱名大有。英姑娘叫我莫大有便可。”

英娘不肯,“您是大恩人,哪能叫您的名字?”推让了几番,英娘执意称呼“莫大哥”,莫大有笑着答应了,“如此,你叫我莫大哥,我叫你英娘。”英娘自无二话。

“小姐可还有亲眷?”莫大有问道:“孤身在此,总不是个了局。”

英娘愁眉苦脸,“有音信的亲眷,并没有。”

祁玉的父亲祁保山起自微寒,并没族人、亲戚可以相助。母亲王氏却是旧家之女,外祖父进士出身,从县令做起,一路升到南昌知府,讼简刑清,人称王太守,颇有廉名。

不过很可惜,祁家父子战死之后,祁玉和母亲王氏正凄凉无助之时,王太守坏了官,被摘了印。再之后,音信皆无,外祖父和舅父们究竟怎样了,祁玉全然不知。

莫大有沉思片刻,简洁明了的交代,“小小姐在我弟媳处,很平安。我弟媳是农妇,健壮有力,水多,两个小姑娘足够,不必挂心。”

“倒是小姐的外祖父,要急着找寻。王太守向有清名,应该不难打听,我今日便到县里探探消息。若无果,雇人到南昌走一趟。”

英娘歉意道:“太劳累你了,过意不去。莫大哥,歇息过再去吧。”莫大有摇头,“等不得。英娘,咱们要赶在邓麒回到会亭之前,把小姐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