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伯母自从事发之后就没和紫菱说一句话,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看护楚濂,中间少有的几次休息都是在我好说歹说的劝慰下才能眯那么一两个小时。我看到楚伯母就仿佛看到了我母亲在绿萍车祸时候的情形,心中分外的怜惜。她简直整整瘦了一圈,原本富态的圆脸,三天下来就出现了一个尖尖的下巴。她看到楚濂醒来,高兴的不晓得该如何反应,只能抹着眼泪不停的说:“上帝保佑!”

“是的,你后悔了,所以你每天对着费云帆送你的珠帘发呆,念叨你的一帘幽梦。紫菱,你后悔就去找他吧,反正那个男人有钱又有闲。可以不管现实天天陪你做梦。你后悔,难道我不后悔吗?”

我怀中的紫菱身体一僵,挣开我的怀抱,冲到楚濂面前,大声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楚濂。”我轻声叫他。

但是,我回头看睡着的紫菱。紫菱,她是绿萍最亲爱的小妹妹啊!楚濂,更加是绿萍拼了性命也要维护的对象!可是他们两个都是没有长大的孩子,被家庭呵护的太好,不曾经历风霜。没有真正的撞到头破血流,是不会真的长大。如果放手不管,他们的婚姻最终的结果就是失败。而他们的婚姻不仅仅是他们两个的啊。不夸张的说,那也是绿萍用命换回来的。真的不管,于心何忍?

我慢慢的跟在阿秀后面走进屋子,就听见母亲从起居室里匆匆跑出来,一边跑一边问:“阿秀,是谁,谁回来了?!”

春假转眼到了。可是我却没有回台湾。美商协会的斯蒂芬安排我在美国总部实习。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便答应下来。只是要又要很久才能回去看母亲了。

“妈妈,不要哭,”我低语,然后转移话题道:“妈妈,我大概在紫菱结婚之后就会去美国了。斯蒂芬已经帮我联系好了医院。医院觉得我越早进行康复训练,以后装假肢后的协调度越高。

楚伯父和楚伯母一直保持沉默。我最后对楚伯母说道:“楚伯母,我知道,您一直把我当做女儿看待,所以分外的不愿让我受委屈。可是,我真的不愿意因为一条腿而失去事业沦为一个平庸的主妇。”说着,心中想起楚伯母从小待我如女儿,一直戏称我是她家的小媳妇,眼中那一直压抑的泪水不由自主的奔涌而出。我哽咽的说道:“楚伯母,即便做不成您的媳妇,我也可以是您的女儿。”

机会很快就来了。这天,父亲去了公司。母亲大概到楚家和楚伯母商量婚礼事宜。楚濂被硬塞到我家来奉命陪伴我。而巧得是费云帆正好来接紫菱准备出门。这个一个好机会,错过了今天,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又遇到。我马上让楚濂把我的轮椅推到客厅,叫住了已经走到玄关,推开大门的紫菱。

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再次平静下来,才得知我家发生的一件大事:紫菱答应了费云帆的求婚。

“斯蒂芬,”我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失去头脑比失去一条腿更可怕。”然后微笑着说,“斯蒂芬我可以请求你的帮助吗?”

楚濂一脸伤痛的沉默。楚伯母板起脸:“楚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刚刚紫菱不是说你在求婚吗?你现在是什么态度?”楚濂震动了一下,黝黑的眼睛茫然的四处看了看,像是要找谁,直到看到我躺在病床上,才恍然大悟似的,低头对我说:“绿萍,我是认真的,请你嫁给我。”

“好吗?绿萍?”楚濂看着我,迫切的问:“答应我!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爱护你!好吗?绿萍?”

我看到站在一旁的父亲偷偷的擦着眼泪,还挤出微笑对我说:“绿萍,我的好孩子,你终于好了。”

我傻傻的看着她,对于她的哭笑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蠕动了半天嘴唇,才哆哆嗦嗦的问出一句:“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是谁,你又是谁?”

初到法国,奔走于各个华侨团体,我和他们或者用广东话或者用闽南语交流。只有身在海外的游子才知道,故国是多么的可亲,这个年代的内地还比较闭塞,台湾成了他们乡愁的承载地。

很容易的完成了任务,原本预计的行程变成了各种团体的聚会,大家隐约知道我的腿不好,每次聚会都对我很宽容,没有什么人会邀舞或者其他尴尬的举动,每次聚会,我只要安静的到场,安静的和诸人寒暄,安静的在舞会开始的时候退到角落,拈起一只高脚红酒杯,对着闪烁的舞池灯光欣赏美妙的法国红酒,就是最好的参与。

这天是我在法国行程的最后一个酒会。照例在寒暄之后我一个人躲到角落里,品尝着波尔多的梅铎所出产的chateaumoutonrothschild出产的80年的红酒。呵呵,三十年后的我当然知道这个地区82年的红酒被炒到多少天价,但是现在,82年的红酒还是新酒,酒会上用来招待的是80年的红酒。我正好趁此机会,一一品尝。同时打定主意,等回头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亲自到酒庄去多订些82年的红酒,哪怕不用来囤积,过了若干年后,拿来送礼也是非常划算的。我心里在为自己的小算盘沾沾自喜,闭上眼,品尝着美妙的红酒,左手轻轻的随着音乐的节奏打拍子。

音乐流淌,原乡人/金盏花/天凉好个秋/美丽与哀愁/归人沙城/秋蝉/恰似你的温柔/假如我是真的/呢喃/好好爱我/却上心头/风儿踢踏踩/鹿港小镇/楚留香/不要说再见,一首又一首八零年代的流行歌曲在耳畔飘过,口中的红酒好像化作了一团流星,带着我飞翔。不由自主的,我呢喃着“却上心头”的歌词,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很巧。”一团阴影挡在我的面前,并且发出熟悉的声音。

感觉到阴影,又听到声音。我张开眼,抬起头,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人,一个我本来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一个虽然蛮老的但是险些成为了我妹夫的人——费云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