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那个一脸英气的高大男子,虽然鬓角已白,但仍气势非凡。

她心底浅叹,十年来狄风战功卓著,却从不曾向她讨过赏赐,眼下难得见他看上一样东西…

街角转过,再行两条街,弯过第三个路口,远远地便能看见那奉乐楼的黑底金字大招牌,高高悬宕在四层楼高的第二层外檐处,铁划银钩般的三个大字,将那奉乐楼衬得愈加宏伟。

贺喜终于抬眼,手中书卷啪地一合,朝张谦望去,脸上挂了层霜似的,一言不发。

英欢点点头,回身唤了个小宫女来“去把今日御膳房送来的几样果子拿来。”又对着狄风道:“坐罢。”

古钦嘴吧张开,嗫喏了半天,仍是不敢再言语半字。

宁墨身子微僵,心底里有冷意渗出,不由叹道:“是不一样。”

又有四名将帅立于帐中两侧,负手跨立,身形笔挺。

女子撑塌而起,锦被自身上滑落,里面竟是未着一物。

英欢唇瓣轻启,笑出了声,向后小退了半步。

竟未发觉,自己去看他,看得人都要贴过去了。

凉亭檐下悬着一把碎玉片子,随风相触,有音扬起,似乐且妙。

英欢不禁回头去望,那碎玉片片轻震,声音清脆悦耳。

她头一偏,眯了眼睛。

这声音…是她最爱。

那把碎玉,是她幼时,父皇东堤巡幸后带回来给她的。

后来,待她亲自来这儿时,便把这串玉带了来,依样挂回这亭檐下。

所有华贵富丽,都比不过她每每听见这脆玉相碰时,那一刻的恬静宁然,令她心折。

这碎玉,这宅子,这整个邰涗国…

全是父皇留给她的。

英欢心神不知走至何处,没察觉时,贺喜已经几步上前,抬手,一把握住那串叮咚作响的碎玉,灭了那悠扬之声。

刹那间便只剩身周冷风猎猎。

英欢脸上笑意顿时全无,看着贺喜“为何?”上前一步,抬头去看那碎玉。

在他大掌中,翡翠之色于鸦青夜幕下略微泛光。

英欢心口紧了一瞬,伸手想去拨开他的掌。

未及她动,贺喜手指已然松开,顺着那碎玉间的艳红垂绳慢慢滑下,探过来,牵住了她才抬起的手。

指尖微凉,掌心火热。

英欢怔愣之间,整只手都被他握住,压在掌中。

干燥暖厚的掌,指间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微微做疼。

贺喜头稍垂了些,终于开口,声音略显沙哑“此物声音虽美,却不及你的笑声万一…”

仿佛有水,冰冰凉地涌入她心底。

先前满腹恼意,因着他这一句,顿时灰飞烟灭。

英欢看着他,手动了动,感到他慢慢放开了她,收回了手。

那般微糙的触感,仿若还留在她手中,一点点让她烫了起来。

不是没有被男人碰过,亦不是没被人如此这般撩拨过心神。

只是…

她弯了弯手指,指甲轻触掌心。

从未有过男人,似这般主动来碰她,不经意间便勾得她心底波澜狂起。

再抬眼时,贺喜已经错开身子,往边上迈了一步,手也背至身后。

贺喜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吊垂的碎玉石片,开口道:“府上,是你当家?”

他那语气,他那神态,竟让她觉得,先前掌心滚烫之感,都是她的错觉。

英欢看着他,愈发觉得看他不透。

自小到大,身边男子,除了父皇之外,竟无一人似这何姓公子。

一阵疾风刮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会觉得他像父皇,也定是错觉罢!

贺喜听不见她说话,侧过脸,望着她,笑了一下“先前让夫人受惊了,实是在下不好。”

这一句话猛地敲进她的脑中。

原来,原来到底不是错觉。

掌心火辣滚烫的感觉蓦地回来了。

他那笑,在夜里也一样明亮,可那眼角眉梢,却含着丝丝冷意。

英欢侧目,仍是伸手上去解了那把碎玉,拿下来搁进手心,轻轻握起,然后才道:“府上家业甚多,家父在世时过于劳累,以至早逝。家中只我一个女儿,这千斤重的担子便落在了我身上…”

贺喜闻言,不由挑了一侧眉毛,没有开口,等着她说下去。

英欢看他一眼,手中之玉握得更紧“虽是府上能人诸多,但十年来,我一介女流,操持这诺大家业,亦是如履薄冰,生怕家父一生的心血终毁我手。但天下强者何其多也,你争我夺,多少年来都没个消停。”

贺喜心中一动,她这话,倒一下就戳中了他的心事。

虽然知道她口中所说家业与他掌中江山所差甚大,可仍是心有戚戚之感。

英欢径自走入那亭间,随意捡了一处,坐了下来,回身抬手折了枝垂柳,在地上轻轻画了几道。

贺喜也跟着她走进去,却没有坐下,只是低头看着她。

英欢手中柳枝划过的印子让他看不明白,却听她口中轻叹一声,继续道:“诸多强敌中,偏偏有一家,与我作对整整十年,交手数十次,却无一次分得出胜负来。何公子既是行商之人,那多多少少,也应遇过此种事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