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下午,傅慎时都要在固定的地方转一转,今儿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殷红豆与傅慎时本是比肩站着,她走到他前面,手伸到背后,指了指她的纤腰,画被她用帕子竖着系在腰上。

她轻柔的尾音微微上扬,如软羽扫过耳廓,挠得人心里发痒。

傅慎时唇角淡淡地牵起,冷淡地“哦”了一声,道:“原是如此。”

傅慎时的脸却莫名浮红,他低哑的声音里多了些许恼意,道:“够了!滚出去!”

潘氏很快就为此事找上了门,大夫人难得大度一回,对丫鬟投怀的事不予追究,只叫人收拾了丫鬟,送去庄子看管了事,至于丫鬟说的胡话,一并归咎到她的病情上便是。

双手随意地交握着,傅慎时直直地盯着她惊讶的面孔,轻“嗯”了一声。

她回话道:“廖妈妈吩咐奴婢早些做的。”

大厨房送来的晚膳三菜一汤,一道人参笋,细竹笋切成人参状,加了蜂蜜水,口味微甜,一盘腐干丝,也切的极细,用虾和酱油拌着,鲜味四溢,还有一碗连鱼豆腐和一盅汤,几道菜摆在一起,颜色相宜,看着很有食欲。

傅慎时举箸尝了一口,深皱眉头,菜品倒是跟平常没有太大区别,可味道差远了,也不说很难吃,但今夜的菜,就是不好入口,他扔下筷子,想起了什么,面色沉郁问道:“她还没回来?”

殷红豆回房洗了把冷水脸,没过多久廖妈妈就来了。

殷红豆主动揽了这事儿。穿来之后,她还未出过院子,脑子里关于原主原有的记忆很模糊,这些天半打听半猜测,才得知了个大概,她正想对侯府熟悉一二,便带着绑了红绸布的剪刀和竹编的篮子,摸索着去了园子里。

这些年打理内宅,秦氏里里外外不知道贴了多少银钱,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个个都要娶妇生子,你狭隘。不如给小娘子一个改过的机会,待她斟茶道歉了,两家重归就好。何况这婚事是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替你定下的,就此退掉,难慰你祖父在天之灵。”

后日,殷红豆起了个大早,又是忙活做早膳,又是忙着仔细存放傅三的生辰礼物。

一面说,殷红豆一面把傅慎时的画混放在最后一张,齐齐整整地摞起来,笑容得体地交到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紫晴手里。

傅慎时白皙的食指和拇指之间捏着黑子,与他的肤色映衬着,明亮的日光下,有别样的美感。他一身浅色的宽袖衣裳,冷峻飘逸,微微着低头,纹丝不动地盯着棋盘,浓密的睫毛扑扑地扇着,认真投入的样子,精致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擦了擦脸,傅慎时吩咐道:“回屋去。”

殷红豆点了点头,看看了廖妈妈发干的嘴唇,倒了杯水递给她。

殷红豆瑟瑟发抖地想着,傅慎时肯定能妥帖善后吧。

双手合十,殷红豆对着原主身亡之处拜了三拜,祈求她死魂安息,若有遗愿,托梦与她,便离开了。

一路上山都没瞧见人影,殷红豆倒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季节的笋子正好,按理说厨房的人一定会来挖笋,应当会走这条捷径才对。

大房的人知趣,潘氏很满意,她继续问老夫人:“这镯子怎么从未见您戴过?”

笑了笑,廖妈妈道:“六爷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去拿。”

两手攥拳,傅慎时面色阴冷道:“若我不想娶她呢?”

殷红豆走的晕头转向,她从未来过这么大的寺庙,眼下已经完全不认识来时的路。

这么说来,他心情应该是好些了?

张夫人又看向流云公子,得体笑道:“倒是常听皇后娘娘夸赞你,久闻不如一见,公子果真是潇洒大度之人。方才我进来之后公子才进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还请公子守口如瓶。”

张夫人神情缓和,笑了笑便告了辞,临走前又多捐了一千两的香油钱,回了张家忙着拿张阁老的名帖出去打点,直到半下午才有空处理张小娘子,狠心罚她跪一个时辰,禁足半月,抄经书百卷。

呼吸之间,他还感觉到有热气扫过他的耳廓,烫得他耳根发红,心里莫名就有了些异样的燥热。

殷红豆调侃说:“你倒是心地善良,救死扶伤。”

天色漆黑,庭院里仍有虫鸣。

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殷红豆道:“谢廖妈妈提点,我都知道的。”她又凑到廖妈妈身边,道:“我眼下也是想好好伺候主子,不过六爷心思难猜,以前那些丫鬟的事儿,廖妈妈可否捡一两件说给我听,让我做个警示之用。”

傅二勾唇笑道:“好,你放心,我自会收拾紫晴,可是红豆,你是不是该先给爷一个好处?”

傅慎时坐在轮椅上谢了浩荡皇恩。

她面色微红,道:“奴婢庸俗,还是重金银多一些。”

殷红豆搁下早膳,便绕过屏风站在廊下,等廖妈妈出来了,便问她:“您吃了吗?”

长兴侯府不是寻常人家,长兴侯和长兴侯夫人先是家主和宗妇,然后才是子女的父母,在侯府的利益前,傅慎时既不是唯一的嫡子,如今也不能替侯府创造价值,很多时候都注定要做出巨大的牺牲。

殷红豆还不习惯早睡,她趴在床头,看向窗外,厨房的灯已经熄了,上房的灯还亮着。

廖妈妈笑说:“这丫头是个小财迷,也不必六爷费心了,赏些银子就是。”

秦氏叹了一声,道:“慎时,娘知道你委屈。”

宁静的游廊和甬道,张小娘子放肆的声音格外刺耳。

茫然地看着殷红豆,翠微道:“我喜欢重霄院,喜欢你的手艺,红豆,咱俩要是能留一辈子就好了,我想吃一辈子你做的菜。”

傅慎明抱着盼哥儿玩了一会子,才问大夫人道:“母亲,慎时身边的丫鬟原是哪里的?儿子怎么从来没见过?”

廖妈妈将信将疑,道:“那我可就信你了。”

面色缓和,张夫人笑道:“念在你一片孝心,这次饶过你。”

孝字大过天,便是传出去,旁人也不好苛责。

看了一眼秦氏,张夫人拉着女儿走过去道:“这是长兴侯夫人。”

笑容僵住,张小娘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低头朝秦氏行了礼,正疑惑着,便听得身后的傅慎时道:“张夫人,晚辈腿脚不便,就不起来行礼了。”

秦氏扫过傅慎时的双腿,笑道:“不妨事。”

张小娘子如遭雷劈,猛然转身看着傅慎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是傅慎时?”

秦氏和张夫人都很奇怪,前者先出声问道:“怎么了?张小娘子与我儿难道没有相互见礼?”

打过招呼,如何会认错人?

秦氏疑惑地望着傅慎时,张夫人向自己的女儿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张小娘子一直摇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慎时,又看了看他衣衫之下的双腿,喃喃道:“不、不、不可能……他怎么没坐轮椅!”傅慎时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物,他明明应该是病秧子,是面无血色的怪物,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怎么会生的这般好看!

气氛正诡异,又来了个稀客,流云公子大步走进来,紫芝眉宇,衣袂飘飘,朗声道:“竟不知方丈今日有客至此,流云叨扰了。”

刚一进去,流云公子就发现似乎情势有些异常,他进退两难,只得走到石桌前,正要向夫人们行礼问安,他瞥了一眼棋盘,瞪大了眼睛,连礼数都忘了,随后看着傅慎时,绽笑道:“傅六,你解开的?”

傅慎时不言不语。

流云盯着棋盘,不顾其他,惊叹道:“我连着来与方丈会棋两日都不得解法,我就说京中只有你才解得出来了。”

张小娘子面色惨白,她死死地掐着张夫人的手臂,望向流云公子自言自语:“怎、怎么会这样……”傅慎时的智力怎么会比得过流云公子!他不是个颓丧失志的残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