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怡很配合地笑了一下:“刚好今天放学早,你等下,我去让司机给爸爸打个电话。”她转身对樊雪琴道,“雪琴,我今天要去谣谣家呢,你知道云伯母那个人特别热情,准要留我吃饭的,今天就不吃了,改天我们去吃松露吧?我请你!”

“那就好。”他唇角微扬,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人应该不常笑,但是笑起来却似冰雪消融,十分夺目。

有了这个想法,她便知道,这人一定是个危险之极的人,她慢慢放柔了眼神,尽量不引起对方的反感。果然,这男子倏然松开了手。云梓谣缓缓舒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如常:“先生不到前面去跳舞么?”

他这话说得轻薄,梓谣甩手就要离开,奈何他抓得极紧,梓谣甩了两下没有挣脱,心里就升起一阵恶心感。

樊雪琴如释重负,站了起来,她站得有些急,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圆几上。圆几被撞得一歪,上面一只盛满香槟酒的杯子便倒了下来。

荣叔是沈公馆的老管家了,自小看着他们长大,云梓谣不敢托大,含笑叫了一声:“荣叔!”又说,“父亲商会还有事,派了我来做代表。”这个回答中规中矩。

她们走的是一条通往后门的偏僻小路,只听见身后喧哗声传来,夹杂着砰砰的枪声和惊叫声,奶娘抱着她迅速隐没在黑暗里。她伏在奶娘肩头,透过重重花木,看见上房里灯火通明,母亲穿着金线撒花裙子,站在门口的丹墀上。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也是五六岁年纪,穿的正是她那件蕾丝花边小袄。

云家花园本是前朝一位外放大员的私家府邸,后来云家老太爷任江南巡盐使时接手了下来,加以改造,到了云德开手上已经成了一幢中西合璧的园林式大宅子了。前后几进的大院,中间配以亭台轩榭、假山池沼。整个庭院遍fanwai植奇花异草,这个时节,秋菊盛绽、丹桂吐蕊,微风过处,一片浓香馥郁。

云太太的上房在整座云家花园的西北角,华夏自古以来以北为尊,故天子、诸侯见朝臣,或者卿大夫见幕僚,总是坐北朝南。而梓谣的地中海风格小楼却在整个院子的东南角,要走到上房需要穿过整个云家花园。

云太太的院子里种了好些银丝蟹爪,此时绽放了大半,远远看去似一片雪海。梓谣瞧着便喜欢,忍不住弯腰折了几朵拿在手里。

母亲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丹樨上打趣她:“哪里来的野丫头?好端端的偏要做贼!”

梓谣听见这话也不恼,笑盈盈地走上前去:“我这不是借花献佛么?”说着便进屋拿了多宝阁上一只元青花的瓷瓶,吩咐素雪去接半瓶水来,将银丝蟹爪插在里面。

梓谣学过插花,随便摆弄几下就雅趣横生。云太太看着笑起来:“我们谣谣这么巧的手,我可真舍不得把你嫁了。”

梓谣脸上一红,嗔道:“妈妈说什么呢?再说我可要回去了!”

云太太笑呵呵地看着她:“女大当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要是在从前,你这么大的姑娘,孩子都满地跑了。”云太太自己嫁来云家的时候才十四岁,十六岁就生了大少爷。如今梓谣已经十八岁了

梓谣不想跟她继续讨论这个问题,问道:“妈找我来有什么事?”

说起这个,云太太就微微蹙了蹙眉,这么大早将她叫过来,自然是有事的。云家虽然还是家长制,但云太太却并不拘束孩子们早晚要去给她问安,只在空的时候去她院子里坐坐、陪着说说话就行了。云太太走过去拿起长几上一张烫金的大红请柬递给她。这请柬十分气派,通身大红,以金箔镶嵌,看上面的金子,怕是能值两块大洋。

梓谣瞧着十分好奇:“谁家这么阔派?是要办喜事了么?”

云太太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督军府跟我们素无往来……”

云梓谣翻开请柬,就见扉页上漂亮的硬笔行楷:敬邀云德开先生及夫人、小姐于今晚六时光临惠悦大饭店。

很简单的一句话,落款写着蒋世勋携眷恭候。应该是幕僚的手笔,不过行文用了敬辞,客套而又强势,再加上这奢华至极的请柬,也算是给足了云德开面子了。

不过这个“小姐”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写“少爷”才对吗?她家里的生意都是大哥在协助打理,没道理越过大哥来请她啊。

梓谣心头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犹豫着,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诉母亲。

云太太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说道:“蒋督军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卖。他刚到任的时候,你爸爸三番两次的设宴请他,都被他推了。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顿了一顿,她又说道,“看见了吗?上面还请了你。”

梓谣点点头:“这就奇怪了,要请也应该请大哥啊!凭什么请我呢?”

云太太若有所思:“听说蒋督军有个独子……”她立刻回过神来,知道这些话不宜在女儿面前说,转口道:“大概是宴请你父亲,顺道吧。反正督军请了,总不能不赏光,我叫你来,就是想看看今天穿什么衣服比较合适。”

梓谣心知这个时候担心根本就没有用,督军既然下了帖子,总归是要去的,这时候露出不悦的神色,只会让母亲忧心。于是母女两个高高兴兴地去挑衣服。梓谣帮母亲选了一件墨绿色绣富贵牡丹的长袖旗袍,搭了一条黑色绣同款牡丹的披肩,十分的端庄典雅。之后又帮母亲挑了一套南洋金珠的项链、耳环,手腕上是通透的翡翠镯子。

雍容华贵,却又不显得俗气。

云太太十分满意女儿的眼光,笑吟吟地道:“到底是留过洋的,眼光就是独到。”

梓谣侧过脸撒娇:“妈妈是在夸我呢,还是在夸你自己呢?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眼光独到?”

云太太也笑起来,说道:“你今天不要穿旗袍了,就穿那条粉紫色的蕾丝裙子吧。”

梓谣道:“我觉得蓝色有蝴蝶结的那件更好看一点儿。”那条裙子,上身是灰蓝色绣小碎花的锦缎,下面才是水蓝色的裙子,比起粉紫那样娇嫩的颜色,更加不惹眼一点。

“就依你了,谁让我们谣谣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云太太心情好,搂过女儿笑道。

梓谣就向一旁伺候的铃香和素雪说道:“你们看看,妈妈什么时候都不忘夸自己。”

云太太道:“你这个坏丫头,几次三番来打趣妈妈,看我不拿食物把你的小嘴堵上!”说罢宠溺地点了点梓谣的额头。

在云太太那里吃了午饭,梓谣回去睡了个午觉,便起身换了准备好的衣服,先上了车。车子在外面巷子里绕了大半圈才到了云家的西侧门,接了父母,一家人往督军府开去。

云德开今天是一身正式的西装,下车的时候,云太太挽着他的手臂,而云梓谣挽着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