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北方叶家的一员,他是这个古老世家的第五代长孙。如今,三代的叶老爷子退居幕后,四代的他父亲与他三叔,正为这家主之位斗得热火朝天。

“不,时时你别走!”

“我相信——”张寒时笑了笑,一双眼睛却是冷的,“所以现在我跟我儿子可以走了吗?”

当他穿过马路,快要走到停车位置边时,冷不防从路上窜出一辆车,车轮卷起路面横流的雨水,张寒时毫无防备,被溅了一身。

张寒时不由加快脚步,他上上本小说反响不错,出版社与他协商过后决定再版,今天早些时候,负责这事的责任编辑打来电话,说是样书已经出来,因为是同城,两人于是约在了中午碰面。

“呜!”奋力想将他推开,奈何毫无用处,张寒时不出声,只能在心底大骂叶初静禽兽。不就离开了一个星期,他的腰都快被做断了,一大早这禽兽竟然又、情!

原来离了叶初静,那些奉承、和善、亲切的嘴脸,下一秒就能变得那样轻侮又冷漠。周围一切,瞬间都成了莫大的谎言,真讽刺。

现在,就算不甘心,张寒时也不得不承认,叶初静考虑得要比他更周全。

“爸爸最好了!”小家伙欢叫一声,不忘拍马屁。

张寒时没出声,心里却开始盘算,下周的话那就是后天。叶家势力一直在北边,南方毕竟不是他们的重心,如今几个项目均已洽谈成功,叶初静实在没了留下的理由,他总要回去的。

他把他宠坏了。

他像堆燃烧过头的篝火,如今只剩灰白的残骸。

“乐乐……乐乐是我的孩子!”紧咬嘴唇,张寒时努力想要表现得更加强硬,可他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那是一种惊慌到极点,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食草动物般的眼神。他的眼中充满了失措,焦虑,害怕,甚至绝望,如同破碎了的星光。

这不是什么场面话,对柳佳莹,张寒时打从心底里感到钦佩,她头脑清醒,热爱着自己的事业,一心扑在上面,并不断在为之努力。不像他,浑浑噩噩了这么些年,直到被人当头棒喝,才幡然醒悟。

“……爸爸?”从张叶两人身后的门内,小家伙探出了他小小的脑袋。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这一拳后,两人都愣住了。

莲庄内庭院深深,青石,白墙,黛瓦,从湿漉漉的石板路经过时,鼻尖若有似无飘荡着一股淡淡清香,在路两旁,可以看见分别依次摆放着许多造型古朴的大缸,缸里种植的莲花有些含苞吐蕊,有的才露尖尖角,因雨水的沁润而分外娇艳。

他将自己如同金丝鸟一样豢养,可笑过去的张寒时却傻傻以为那是叶初静表达爱的方式。倒也难怪他那些兄弟好友对他百般鄙薄,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个被叶初静包养的禁脔玩物吧?谁会给予一只宠物像人那样的尊重呢。

张寒时看了宝贝儿子一眼,心里拿他没办法,这小鬼灵精之前一定听到了叶初静叫他时时。像天底下所有傻爸爸一样,张寒时一点生不出气来,谁让他的儿子这么机灵可爱呢!

但张寒时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人活着,总得向前看,生活已如此艰难,没有人会长久停留在原地,只为等待另一个人回头。

“爸爸!”

叶初静是真怕了。他以退为进,用命做赌,才好不容易把时时留在他身边,这时再出什么岔子,一切苦心就要尽付流水,时时也永不可能再接受,原谅他了。

谁知张寒时却说:“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

“不!时时,我要说——”叶初静态度坚决。开什么玩笑,他不趁机解释清楚,是怕时时嫌弃他嫌弃得还不够吗?

当年的叶初静,享受着张寒时毫无保留的爱。每过去一天,时时在他心里的分量就更重一分,无论到哪儿,去做什么,叶初静都会想着他。他的独占欲也越来越严重,想把时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想让他永远只注视着自己,只爱他一个人。心里总冒出许多阴暗念头,时时的注意力只要稍不在他身上,叶初静便觉得无法忍受。

这是危险的征兆,让他心中警醒,渐渐他不得不承认——时时已变成了他的软肋,他的破绽,他不再无懈可击,拥有了张寒时的叶初静,不再完美无缺。

那时候,又恰逢父亲从外边接回他的另一个儿子,叶梵瑞这个原先一文不名的私生子,一举成了叶家二少。为这,他的母亲更急于巩固他们母子在叶家的地位。种种内因外由,让他向时时提出分手。一朝放弃,便是长久错失。

而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为了坐稳叶家继承人的宝座,他答应龙俪与她结婚,更是错上加错。

这整件事,愚蠢至极,足可令他悔恨终身。纵有千般理由,最终做决定的人是叶初静自己,他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从小受尽家人宠爱的龙俪,就像个公主,骄横跋扈,任性自我。这也是他们这个圈子年轻一代的通病,无限膨胀的金钱权力,造就了无限空虚贫瘠的内心,*就像座深谷,难以填满。他们面前,没有阻碍,没有挫折,当然,也似乎没有理想与奋斗这回事,从一开始,他们便坐拥着到许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精神空虚,人便容易疯,这无关男女。

龙俪疯起来,比林森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婚后不久,叶初静便现她吸毒,不是飞、叶子或摇头、丸那样简单,她吸的是毒中之王海、洛因。戒毒,复吸,再戒再吸,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同时她还出入各种*,被人撞见不止一次两次。

连原本看好她与叶初静两人这段婚姻的叶母亦看不过去。

这场出于多方考量,唯独没有感情因素在内的政治联姻,两家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龙俪每每在酒店夜场失态,甚至被国外媒体狗仔爆料,将她与脱衣舞猛男不堪入目的视频po到网上。一次次替她收拾善后,压下负、面报道,龙、叶两家疲于应付,当连表面功夫都维持不下去的时候,这场婚姻也就走到了尽头。

“我们分开后,她就被送到龙家在地中海的私人岛屿上休养。时时,我真的不知道……”

“别说了。”张寒时摇头打断他,他没了睡意,干脆坐起身,为了照顾叶初静他昨晚一夜没有合眼,这时只觉脑子里乱哄哄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静的生活似乎注定要离他远去了。如今的张寒时,就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上迷航的人,面对一望无垠、看似广阔的海面,他无所适从,困在狭小的船舱,不知出路在何方。

“时时,你累了吗?”叶大少情意绵绵,微微沙哑的嗓音在张寒时耳畔呢喃,“困了就睡会儿,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搅。”

被那催眠般的声音柔声轻哄,张寒时差点要点头,关键时刻他清醒过来,看了叶初静一眼,真不敢相信这个连眼神都在光,看上去生龙活虎的男人,是不久前前刚刚吐血吐了半张床的叶大少。

“你……觉得怎么样了?”出于礼貌,张寒时问了一句。

听他关心自己的身体,叶初静眼神更亮,忙点头回道:“时时,你放心,我没事。”声音顿住,他又小心翼翼打量着张寒时的脸色,“时时,我答应你,会按时吃药,配合治疗。你也答应我,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见张寒时想开口,叶初静立即伸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嘘声道:“时时,别说话,听我说完。”

“过去的事是我错了,我不奢求你现在便原谅我。我知你受了很多委屈,很多苦,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那时我派王全盯紧你,可他对我隐瞒了许多细节,林森他们针对你,还有后来他们给你下药的事……”说到这里,叶初静话语声暗哑低沉,他伸开双臂将张寒时抱住,脸上痛心不已,“时时,对不起。是我太混账,我知道的太晚了!”

王全是他母亲的人,这一点叶初静早就知晓,他只是没料到,在时时与自己这件事上,王全一早就听命于母亲,在她的授意下,许多事叶初静被蒙在鼓里,时时又那么骄傲,背地里即使被欺负了,也从不找他抱怨。

而他盲目相信自己的力量,忽略了人心最不可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时时那样,无条件地将全副身心,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这个世界上,往往更多的是因一点点利益,就能倒戈、出卖、离弃你的人。

想到这里,叶初静心中更痛。

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张寒时神色木然,他心想原来叶初静真的不知道,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时时,琴姨的事我很抱歉。”

听到他提及母亲的名字,张寒时的身体终于忍不住颤抖,他开始想推开他,却被叶初静抱得更紧。

“时时,你要怪就怪我!你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不要一直自责,把所有的包袱都背到自己身上。害死琴姨的人不是你,是那个把我们俩的照片寄给她,故意刺激她的人!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将那人揪出来,我会让对方付出代价——所以时时,答应我,放过你自己。”

捧起张寒时的脸,叶初静仿佛对待一件易碎品,他亲吻他的额头,又将他眼角不停滚落的泪水吻去。他温柔的低音如同咏叹调,一字一句,叩击在张寒时心扉上——

“时时,你背负的已够多了,现在把它们分一些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