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一会儿,理不清楚,便不再去想了。这事情之后可交由司马凤来做,他当下决定首要事情就是要救出被贺灵关着的那个孩子。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摇摇头继续往上去。

那头头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当家,不可。”

迟夜白在他身后低声道:“可这也太凑巧了。邵金金放心让你我二人这样上山,却不加以防备,简直就像故意让我们发现那声音一样。”

迟夜白是不知道司马凤在想些什么,不便打扰,司马凤却是在思考文玄舟诈死的用意。

迟夜白依从他指示,把剑拿了起来。

“邵阁主。”司马凤连忙下车走近,恭敬行礼。

“小的不能剖尸。”仵作说,“以往随小人一起探查尸体的都是巡捕伍大人。但伍大人回乡探亲了,这孩子的尸身便一直放着。”

“赤神峰本来就是赤神化身,赤神都没了,谁恼啊?”有人笑着反对他的说法。

阿四笑道:“不是噢。”

“扔了扔了。”爹说着,指指一旁的扶燕溪。

迟夜白:“……”

司马凤眉头轻皱,语气颇有些不肯定:“十九年前,沛沛的孩子被卖给了拍花子,随后那孩子便在庆安城周边长大。数年后夜香郎被卖入鲁王府为奴,恰好文玄舟也在鲁王府。”

夜香郎看到众人眼神,不惊不惧,倒像是毫无反应一般。他手脚都被铁链锁着,跪在地上,略略弯腰,伸出手指专注地抠着地面的泥砖。

“世间的药和毒都有千千万种,谁都不敢打包票说全都认识。”宋悲言说,“我觉得这个挺正常的。”

另一个产婆接口道:“只记得是男孩,身上也没个胎记,找不回来了。”

“四人之中,有两位是鲁王爷府上的管家,有一人是暂时留在蓬阳行商的商人,剩下一人是个私塾的先生。”慕容海低声道,“我们已安排人手监视,随时可叫来询问。”

宋悲言吃着阿四手里的松子,听得津津有味:“司马大哥和迟大哥从小就这样?”

收药人买进卖出,赚取差额,是个适合身体健壮、口齿伶俐的人的活计。

“赶快拿着,我手酸了。”司马凤说,“你不是学医的么?乖,听哥哥话。”

“那天晚上我和沁霜院的几位姑娘都被请到王爷府上为他生辰宴助兴。”霜华说,“小雁没事可做,我便嘱咐她去芳菲集找雪芙学琴之后,不必急着回来,可以在那里多陪陪雪芙。待我们回到沁霜院之后便没看见她,所以我才以为她一直呆在芳菲集。”

傅孤晴看得心疼,连忙劝阻道:“这个不用说,我儿和小白自有方法知道。”

霜华手里的烟枪砰地坠入巷中。

陈云月仍旧笑着:“行啊,那就偿吧。”

“那就对了。放心吧。”他轻声笑道,“你看得没错,那里头确实只有我一个人。”

“陈云月确实嫌疑最大,但只要她不承认,谁都不能断言她就是凶手。”迟夜白看着宋悲言,“你更不能随意在外面乱说这些话。”

迟夜白察觉到宋悲言一直在颤抖,反手攥着他手腕,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抱着,拍了拍背:“你只知陈云月这样能妥善活下来的,却不晓得那些被做成这类怪物的孩子。拍花子拐卖儿童的时候,他们能预知到那孩子之后会有一个怎样的命运么?他们只是为了钱银和私欲去做这件事,等完成了买卖,那孩子再好也不是他的善,可那孩子一世的悲惨,全因拍花子而生。”

“你发现了什么?”迟夜白问他。

“你见过尸体,还记得尸体是什么样的么?”迟夜白轻声问宋悲言,还从怀里掏出帕子让他擦眼泪。

“那你呢?”迟夜白瞥他一眼,“你一百句里能有两句是真的就不错了。”

这几天是司马家准备喜事的日子,来道贺的江湖人士很多,城门一开便乌压压地涌进来。守城兵士大约只认得武林盟主、少林方丈、武当道人,或是江湖第一美人胡明媚、天下第一才子柳问道、西北第一刀胡大风之类名声响亮的人物。看到有人带着武器或满脸煞气,他们即便心中害怕,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检查通行文牒。

司马凤看着迟夜白,无声问他:“你居然劫持女人作人质?”

迟夜白看了眼正冒着乌烟的乌烟阁,也无声问他:“你居然烧了人家的房子?”

两人都觉得不好再互相问下去了,齐齐转头看着邵金金。

邵金金只怕贺灵出事,稍稍冷静下来才瞧见迟夜白手里的小娃娃。他喘了几口大气,哑声说道:“是的,都是我做的。偷娃娃,杀娃娃,扔娃娃,全都是我做的。”

他忽然承认,让司马凤和迟夜白都愣了一下。

乌烟阁的弟子们训练有素,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火给扑灭了,可惜火也烧得欢,才一会儿就把半个门楣和房顶都烧酥了。贺灵听着身后房梁嘎嘎作响,又看着自己丈夫满脸焦急,捏着自己手腕的迟夜白虽然长得风流俊俏,但落在她眼里不异于一个青面修罗。鼻中充盈的烟火气越来越盛,引燃了她压制多年的记忆。

贺灵大声狂叫起来,满脸是泪,疯狂地在迟夜白手里挣扎。

她一旦发狂力气就大得可怕。迟夜白一只手差点捏不住她。正惊疑中,忽见一直握剑站在面前的邵金金松了手。短剑当一声落在地上,邵金金也随之咚地一下,跪了下来。

“迟当家,请放了我夫人。”邵金金硬着背脊,艰难地弯下,重重冲着迟夜白磕了个头,“她身子不好,受不得惊,请迟当家发发善心,别为难一个重病的妇人。都是我做的,都是我的错,是我……”

司马凤飞身落在迟夜白身边,正要开口说话时便看到迟夜白慢慢地松开了手。

啧,还是心软。眼前人太多,司马凤不能开声提醒或斥责,又不舍得斥责,只好由着迟夜白了。

可是他虽放开了手,贺灵却仍旧没有动。她半蹲在地上,紧紧揪着自己衣领,又哭又叫,看上去既凄凉又十分吓人。邵金金跪着挪了两步,温声喊了句“贺灵”,贺灵的哭声一下停了,抬头盯着邵金金看几眼。邵金金脸上长了胡子,多了些纹路,和年轻时不太一样。她惊疑不定,邵金金又喊了一声:“小灵,是我,阿邵。”

贺灵大喘着气,终于不再犹豫,哭着扑进了他怀里。两人都跪在地上,邵金金将她紧紧抱着,抬头看向司马凤和迟夜白,脸上流露出哀求之色。

“我妻不能受惊。这儿这么乱,随时能让她想起当年照梅峰的事情。”邵金金低声道,“安顿好她之后,我跟你们回衙门。”

迟夜白不由得点点头。他心中有许多疑窦,但似乎都可解释。见贺灵哭得凄惨,又想到当年照梅峰发生的惨案,他几乎看不下去。

在他身边的司马凤却突然弯下腰,把声音压低,很轻很沉地开口:“贺灵,都凑够数了吗?”

众人都是一愣。迟夜白常年跟着他,立刻知道他这种语速和口吻是在做什么:司马凤正在诱导贺灵开口。

他忍不住一把拉住司马凤:“司马……”

邵金金也反应过来,眼中顿时透出几分绝望:“不用问她!是我!问我啊!”

“还不够吧?”司马凤轻声温柔地问着,“还没杀够呢,还有几个?我记不起来了,你告诉我,贺灵?告诉我,还有几个?”

贺灵在邵金金怀中颤抖,哭声渐渐消了。她抬起头,眼神混乱茫然,但眉头轻皱,似是在思考。

“还有两个呢。”她低声道,“还有两个就凑够数了。凑够了,我娘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