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夜白大吃一惊,一步跨上去扶着霜华的手肘:“霜华姑娘切莫行此大礼。”

几个女人站在巷子里,围着中间的珉珠七嘴八舌。

司马凤回头看宋悲言,只见少年人面色惨白,紧紧咬着下唇,满脸惊愕之情。

司马凤点点头:“我记得。原先刑部的人还来找过我爹,希望我们家出手帮忙,但这是朝廷的事情,我爹实在是怕受牵连,最终婉拒了。”

宋悲言:“???”

“淮南一带十年前遭遇水旱两灾,情况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有的人生的孩子多了,没有能力留住,要不就卖给人贩,要不就任其自生自灭。那段时间淮南的人贩子极为猖狂,一年之内被杖毙的拍花子就有三百六十四个之多。三百多人,每人至少已拐卖二十个孩童,一年至少就有六千个。这只是一年中被发现的数量。”迟夜白一边回忆,一边快速地说着,“这个标记也是那一年出现的。被杖毙的犯人之中,有两百余人的肩头都有这个刺青。”

她确实很瘦,刘家人在捆绑她的时候下了重手,肩膀受了伤,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司马凤让巡捕到桃园附近去找宋悲言这个药徒拿伤药。

迟夜白眼中掠过一丝讶色:“桃园?清平屿上有几个桃园?”

迟夜白懒得听二人唱戏,脸色平静地走进府里,径直去找司马凤他爹了。

“别别别别!”老头瘫在地上踹他的狗,“这玩意儿不要不要不要!”

他顿了一顿。

“三位姑娘身上都有遭受凌。辱的痕迹,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们还没有能力分辨。”他对着司马凤说,“请甘令史来一趟比较好。但容珠尸身已经下葬,如若起尸检验,我们得去翻一翻乱葬岗。”

迟夜白点了点头:“好。你先跟着我待命,待甘乐意检验尸体后再去查探。”

慕容海说的事情两人并未告诉霜华,只让霜华先带着他们去发现小雁的地方瞅瞅。

巷子曲折且深,司马凤一边走一边低头看着脚下。青砖上生着密茸茸的青苔,人只要小心一点,脚步声很难被察觉。有些地方的青苔被擦去了,像是奔跑时鞋底蹭走的,只是不知是什么人的鞋底。尽头仍旧放着那几个筐子,不过都掀开来了。砖面已经被清洗,司马凤从皮囊中取出手套与小刀,蹲下细细切开巷底的青苔。血迹已深深渗进地面,青苔根部泛出不正常的暗红色。

“霜华,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你听到了什么?”司马凤问。

“那天晚上我和沁霜院的几位姑娘都被请到王爷府上为他生辰宴助兴。”霜华说,“小雁没事可做,我便嘱咐她去芳菲集找雪芙学琴之后,不必急着回来,可以在那里多陪陪雪芙。待我们回到沁霜院之后便没看见她,所以我才以为她一直呆在芳菲集。”

“你回来的时候什么时辰?”

“子时已过,将近丑时。”

迟夜白开口问道:“子时之后,除官家马匹之外不得行路。你们怎么回来的?”

“王爷府的马车送我们回来的。”霜华解释道,“夜确实很深了,金烟池这边倒还热闹着,可外头也没人走动,都在屋子里。”

司马凤把手套装好,在迟夜白衣袖上擦擦手指。

迟夜白:“……?!”

司马凤一脸坦然:“阿四,甘乐意怎的还不来?酒醒了没有!”

阿四连忙挺腰:“甘令史今儿没喝一滴酒!出发前我去找他,老爷正带着宋悲言跟他说话呢。”

司马凤和慕容海难掩脸上微妙的激动神情:“宋悲言真要跟甘乐意学?”

阿四:“*不离十。”

慕容海:“哎哟,太好了。”他拍拍胸膛,是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

司马良人带着宋悲言去找甘乐意之前,很是热情地跟他渲染了一番仵作的伟大。

宋悲言一听那心肝肠肺就不舒服,连连摆手:“我……我不如跟阿四大哥跑跑腿算了。”

“你莫紧张,莫害怕。”司马良人拽着他手肘,一路往后院深处走,“甘乐意虽然被我们称为仵作,但他可不是官家人。当然以前是的,后来嫌弃官家俸禄太少,又处处被人低看,便不干了。可他这人是有真本事的,你知道仵作这工作,以前被称作什么吗?”

宋悲言:“不知道!”

他已隐隐闻到从后院深处传来的、熬煮各种药草的怪异气味。

“是被称作‘令史’。”司马良人嘴边噙着一点儿笑意,“甘乐意被叫做‘鬼令史’,正是因为他检验之技神鬼都得服气,你若想学这门手艺,甘乐意是最合适,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先生。”

宋悲言大叫:“我没说要学!”

“小孩子家家,不要这样口是心非。”司马良人说,言罢带着他跨入后院中一处小院子中。

院中一个正趴在案板上笃笃笃敲打骨头的人抬起头来,眉头紧紧皱着。

“乐意,我给你带来个徒弟。”司马良人把宋悲言推到面前。

那头发蓬乱的人又低下了头:“不要。”

宋悲言心中一喜,又听司马良人说:“可他一心想要跟你学,我们怎么劝都不听。”司马良人说话的时候手指捏在宋悲言颈后一条筋上,宋悲言想反驳也发不了声,急得汗如雨下。

甘乐意没停手,继续笃笃笃:“上次带来那几个也是这样说的。结果没学三天就哭着跑了,倒反而显得我苛刻。反正你知道的,我看中的徒弟是迟夜白,我只愿意教他,不是他不行。你把他给我弄来。”

“那不行。”司马良人说,“牧涯毕竟是一帮之主,怎么能跟着你在这里学手艺呢?”

“那他为何跟着你儿子去查案?”甘乐意哼了一声,“你就是怕你儿子不高兴。”

说着他将手里敲打完毕的骨头扔进了面前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沸液中,未几又立刻夹出来细看。那原本白惨惨的骨头被这样一煮,竟变成了一种怪异的绯色。

“果真是鼠须草中毒*。”甘乐意回头冲司马良人露出一排白牙,“你们可以跟官府说了,马员外的大儿子就是杀他爹的凶手。”

司马良人心头一喜:“你终于想到法子验了?”

他手一松,宋悲言咳呛两声,忍不住开口:“鼠须草中毒,骨头应该是青紫色,不是绯色。”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甘乐意哼了一声,“马员外死了十一年,我手里的是他的上臂骨。鼠须草中毒后骨头确实呈青紫色,但三年后毒素自然渗入骨头,再不会显色。我用无根草、杜月、素牡丹、白天香、七寸铁碾粉熬煮十个时辰后,以沸液浸泡鼠须草,正好可以验出陈年老尸是否因鼠须草中毒而死。白天香和素牡丹毒性与鼠须草相克,可将骨头中的鼠须草毒素逼出,七寸铁与鼠须草毒素相合,融入毒素之中,恰呈粉色。”

他说完后顿了顿,一双眼睛从蓬乱头发里闪出光来。

“小孩!你懂毒?”

司马良人又飞快捏着宋悲言后颈那条发抖的筋:“不止呢,他学医的,是个药徒,还懂得辨香之术,鼻子灵得不得了。”

宋悲言心中悲愤难当,眼角余光瞥见阿四在院外一闪而过,无法呼救,更是绝望。

甘乐意高兴地抓抓头发:“要了要了。”

宋悲言就这样被司马良人扔在了甘乐意的院子里。他确实是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屈服,且原先以为仵作都要拿着刀子切割尸体,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一颗心定了许多。阿四来禀报金烟池出了事,甘乐意回房子里收拾了自己,挎着他的小箱子出门了。他收拾了衣服头发之后,宋悲言发现这其实是个挺年轻好看的人。

“走吧走吧。”甘乐意心情明显很好,“去金烟池,迟夜白也在那儿呢。”

“金烟池是什么地方?”宋悲言问。

“好地方呗。”甘乐意走得飞快,“话说上月初三我在那里闻见怪味,才知道死了个小姑娘,挺惨的,我还给验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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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须草:一种极为纤细的毒草,多生长于淮南、江南等地,全株有毒,人畜服之三日便死。但由于其十分纤细,没见过它的司马凤一直认为这种草是不存在的。甘乐意搜集了许多鼠须草想给他尝尝,后被司马良人发现,揍了一顿。(出自《甘乐意药草手记》及《甘乐意人生手记》,作者:甘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