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到来预示了穆余在之后四五年的时间里过上了一段称得上好日子的生活。

正经事儿没做过,就是偷奸耍滑的旁门左道都是半桶水,业务不精。

“我明明挺讨厌你的。因为你也挺讨人厌的。”

但穆余像只吃了疯药的窜山猴,对母女俩整日里以作天作地为己任。

方年十岁那年,她妈回老家,一方面是处理爷爷的后事、继承爷爷微薄的财产,一方面是打着要带方年一起到那个烂男人家的计算。

但穆余也不叫方菲菲姨,她称方菲菲为“那女人”。

他拿过药酒,利索地以断臂夹着,一手拧开盖子。

一张上年月的木工沙发,一张四方小饭桌,两把木椅子,就囊括了整个小客厅的家具。

衣服倒是不怎么破——宣城高中的校服质量和校名声一样出了名的优质,轻易扯不破。

方年她妈和穆余他爸勾搭在一起过日子后,两人就开始捣鼓一个丝网印刷小作坊。

方年她妈除了看男人是真没脑子之外,其他事都挺行的。小作坊的许多事都是她一手操作,出钱出力。

小作坊上了轨道后,前景看着不错。有了收益,穆余他爸这个混球的脾气肉眼可观地好了不少,看穆余也就没那么不顺眼了。

心情最好的时候,穆余甚至惊恐地得到过一次他爸对他学业的过问,他爸大喇喇坐沙发对他训话:“听说你的成绩不错?你小子给老子我好好读书知道不知道。老子送你读书可不是想让你将来做个整天打架的混混的。你要有出息,给老子挣钱,养老子。”

方年在旁边听见,觉得她一生都不会再见到比她这继父更不要脸的了。

小作坊人手不够,方年和穆余平时周末和节假日时间都是要过去帮忙做杂活的。

方年要学武,平时去得少一些。她妈再怎么操蛋,也操蛋不过穆余他爸把自己亲娃当玩意使。

那天恰好就是方年“去得少”的一次。

出车祸的时候,穆余他爸开着那辆不到十万捡便宜买来的破烂二手车,在加点赶班完成一批货的临近午夜时分,载着方年她妈和穆余,黑灯瞎火回家。

方年她妈和穆余他爸都是天赋异禀作得一手好死的混人,但从来不找死。

可老天要人死的时候也从不管人想死不想死。

没准好好儿走路上不招谁惹谁也能被楼上飞下的横人给无辜砸死。

所以说生死不由命这个事它是天理。

他们的车子被一辆违规超速行驶的大卡车给撞了,俩大人当场给撞了个脑袋开花,血浆横流。

穆余坐后车座,大卡车是和他们的车子交叉十字横撞车头,惊险地让他避开了致命点,死里逃生。

各自死了亲妈和亲爸,俩兄妹这下彻底成了无父无母没亲朋戚友的孤儿。

照理这样操蛋的父母,恨不得吃他们肉喝他们血都不稀奇,可当真没了之后,心里又怪空落落的。

对于她亲妈和继父下场这件事,其实方年并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如果说“贱人自有天收”的话,对她妈是过分了。她妈没正经抚养过她,但也没像穆余他爸那样丧心病狂虐待过她。

大概人都有点贱骨头的天性。

她妈没虐待过她,还成了值得她感恩戴德的优点似的。

不管怎么说,人是死了。

方年早熟早慧,家里一下没了主事的,她在她妈几个赶来的小姐妹的帮助下,拿着卖了小作坊的那笔钱,给她妈和继父简单处理后事,一边还要跑医院照顾穆余。

穆余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他出事醒来之后,不哭不闹,似乎这人世间加注在他身上的苦难他都能等闲视之了。

只是一夜之间,性情从原先作天作地的反抗转变成沉默的蛰伏。

反抗依然是一样的反抗,以前是看得见的狠戾暴虐;之后就是沉默隐耐的藏锋。

住院的大半个多月,都是方年在必要的时候说必要的话,除此之外,他没吭过一声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