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自然地问她:“吃不吃关东煮?我请客。”

有人说,真心受不了拍夜戏,黑白颠倒,废寝忘食,内分泌紊乱。

车在宾馆门口停下。两人睁开眼睛的时候,都恍惚地怔了怔。这一场夜奔,仿佛已经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知道自己仍然很清醒,却又有一层懵懂。她感到微微的恐惧,又有微微的快乐。她害怕他这样胆大妄为,同时又为之着迷,并期待下文。她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期待,于是产生了罪恶感。

大家都累到极限,情绪涣散,牢骚不断,抱怨气候恶劣,抱怨工作时间长,抱怨睡不够,抱怨导演的坏脾气。整个剧组充满唉声叹气。

世俗中的成功者并非她的楷模,固守成规的生活也并非她的向往。

梦非淡淡地说:“我现在也没有追星。”

2

梦非刚进组的时候,王小毛也像组里其他轻浮的男青年一样,偶尔用些含蓄的荤笑话来逗梦非,梦非一概听不懂。后来他识相了,荤笑话不讲了,有好吃的好玩的倒是不会忘记拿来逗梦非一乐。

收工上车时,梦非的目光和他交会了一下。

副摄影立时反击,“是你们武行活儿不好吧?摔个马还要摆这么大一摊子,把地都盖住了,怎么拍?”他的话表面上是在指责武行技业不精,动作戏设计不够巧妙,但内里锋头又直指梦非和席正修娇气,落马要用这么多海绵垫。

梦非低下头,连说知道。

她看得出来,他关心她,知道她喜欢什么,就送给她;见她天天吃方便面,就把自己的早餐给她吃。他对她好,但又不愿和她过于亲近。他对她的好,更像是长辈对孩子,带着责任,带着严厉,甚至带点兄长对小妹妹的那种不屑一顾和不耐烦。虽然心里疼惜,表面上却又冷冷的,懒得啰唆的样子。

补课老师只管拿钱上够钟点,所以并不严厉,“慢慢来,挑会做的先做,来不及做的咱们明天再讨论。”

孤零零一个小女孩,第一次离开家庭、离开学校,到了陌生环境,投入高强度工作,能不能适应?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天冷起来,在野外工作是非常艰苦的,她能不能撑得住?他拍惯戏了,知道这一切,所以他说了那几句话。那是真正关心她、为她着想、在意她的人才会说的话啊。

此时虽已收工,费导仍是严抓纪律,大声呵斥众人不务正业。

梦非心想,这人有些奇特,明明是个随和的人,也不见得有架子,却自有一种孤傲的气质,让人难以接近。即使有人想挑他刺,说大牌明星目中无人,但他言行妥当,客气礼让,从不落话柄。

说什么呢?梦非笑笑。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她根本也没仔细看过他。晚上吃饭的时候,席正修就坐在她旁边,但两人一句交谈都没有。

“就是啊,她凭什么呀?真看不懂哦。”

可她自己也没想到,当摄影机对准她的那一刻,竟然瞬间就平静下来了。她突然理解了一位陷入生死与爱情双重绝境的公主。心中的委屈、焦灼、紧张、恐惧、对生的渴望、对自由的向往,她能够体会。那一刻,她把自己想象成这位公主。她就是这位公主。

书店旁边是个影城。此时,顾芳芳不愿跟着梦非在书店继续流连,要拉她去影城门口看电影海报。

正文第18章日暮苍山城破(3)

“……”梦非这时亦产生了一丝犹豫。小周姐姐醒来已是凌晨三点多,也就是说从午夜起直到凌晨三点,约有两三个小时都属作案时间。而她自己和席正修在便利店门外只坐了半小时,根本无法涵盖整个可疑时段。但她本能地觉得,若照实说出时间,无法立即结束席正修的麻烦。她心里清楚,做那件事的绝不可能是席正修,那么,稍微撒点谎也无关紧要吧?只是为了省去麻烦,又不会伤害谁。这么想着,那丝犹豫便消失了,她轻轻地回答:“挺久的。”

办案人员沉默了,看看席正修,又看看梦非。在场的其他人员也有了这样的沉默与拷问的目光。梦非并不傻,自然地反应过来他们在想什么。大冬天,大半夜,一男一女在路边逗留不归,还“挺久的”,意味着什么。

但此时她顾不得去考虑那些,只想快些为席正修开脱。这种肮脏的极不光彩的事情,哪怕只是例行排查,也是尽早脱身好。人言可畏,可以歪曲事实,更可以无中生有。所谓树大招风,像席正修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沾到丑闻的一点边,都很不妙。小报记者向来擅长捕风捉影。

这时她听到办案人员问:“挺久的,是多久?”

毕竟还是个十七岁的女生,面对警员威严的面孔,忽然有了一丝怯意,心一虚,话便多起来,“大概,两个多小时吧。”她说着,看了席正修一眼,心想你可别傻,可别反驳我。席正修脸上却是一贯的淡定自若。于是她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们在路边一起吃消夜,聊得挺开心,不知不觉就聊得久了,后来才一起回宾馆。我确定席叔叔与那件事无关。”

办案人员盯着梦非,好似不信,又问一遍:“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实情吗?”

梦非的心跳得如打鼓,但她强作镇定,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小声而坚定地说:“我确定。”

案子最终还是没破。制片主任又提出,或许事情根本不是组里人做的,而是混进宾馆的生人。这小宾馆又没有门禁,犯案者此时或许已跑到十万八千里外,咱们这儿还在对自己人苦苦盘查。费导也说,是,一定不是组里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大家都互相认识,谁有这个胆子?

事情不了了之。但周小宁是无法继续工作了。剧组支付了一笔可观的赔偿金,送她离开。第二天便有新人加入剧组,担任导演助理的职位。一个老爷跟前的使唤丫头,一份端茶送水的工作,影视圈里有无数想要往上爬的女孩渴望这个不高但也不低的,不愁无人填补空缺。

这场风波很快平息了。组里人也渐渐淡忘了周小宁这个人,就好像她从不存在。同情心往往伴随着厌恶感。他人的悲剧不过是路边的风景。谁又真的在乎他人的不幸并感同身受?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这世界每天都有新的热闹上演。今天的戏落幕了,明天又有新戏上演。每个人都是演员,每个人也都是观众。自我的悲喜,在他人眼中,都不过是戏。大悲大喜会招来更多看客,但终归也只是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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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宁事件发生后的好几天里,因为罪犯没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