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生疑惑,看他一眼。他却若无其事地在读报,毫无表示。

这秘密的核心是什么,她本能地不愿深究下去。

她悲愤起来。自己十七岁,并不是七岁,没有道理非得做出可爱小宝贝的样子来讨好所有人,让自己立足。

“你,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他说。

导演组的车是一辆九座商务车。费导坐副驾驶位置,席正修坐第二排,他旁边的位置空着没人去坐。两名副导演坐第三排,最后一排有三个座位,导演助理和场记已经坐在那里。梦非上车见到这情况,毫不犹豫坐到最后一排,跟两个姐姐挤在一起。

张姐说话的语气老气横秋,却句句是大实话。梦非听得恍惚,心里伤感。

8

她对自己无声微笑。不过是几句简单的台词,念就是了,她低着头,并不抱什么期待。她知道自己不善表演,也没有能力驾驭这些事。

这是一座巨大而喧杂的城市,车厢里的陌生人都很沉默,仿佛早已习惯了噪音与光影的叫嚣,只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自成孤岛。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冷漠面孔,一模一样的寂寞心灵。

梦非低下头,连说知道。

毕竟年少,心底藏不住事。有了一点小心思,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想周围人其实都察觉了。费导的问候点醒了她。

可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胡思乱想,必须端正心意,清醒自重。

她是来拍戏的。这是一份工作。工作需要专心致志、心无杂念、全力以赴。少年人自有许多忧愁、困扰,以及发自内心的疑问。不要期待有人来做解答。一切的迷茫、痛苦、悲哀、奢望、不适宜的情绪,终究只能靠一己之力,独自将它们消化。

晚上收工回到宾馆,梦非瘫倒在床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累,像是打了一天的仗。

她拿出手机给顾芳芳发短信:席正修有女友。

芳芳说:又没结婚。

梦非说:喂,你才十七岁!

芳芳说:朱丽叶嫁罗密欧时也才十四岁。

梦非说:他大你整整一轮。

芳芳说:我不在乎。

梦非说:你花痴!至少一千万人爱他。

芳芳说:但他也只能娶其中一个。

梦非说:他可能一个都不娶。

芳芳说:帮我把信给他就好了啦。

梦非说:你真没救。

芳芳发来一个讨饶的微笑。

梦非盯着屏幕呆了半晌,放下了手机。其实,这场对话,是她和自己心里那个小魔鬼的较量吧。

本以为自己与众不同,对一个人见人爱的成年男子,不会产生任何感情,却没想到,未能免俗。

十七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却是陷入了一场白日梦。并且是一场所有女孩都在做的白日梦。

这可如何收拾?

她闭上了眼睛。

7

一连两天,梦非都浑浑噩噩。

在拍摄现场,她开始耐不住任何闲暇,一空下来便期待着有谁来跟她闲谈、逗趣、说笑,哪怕开几个无聊得发傻的玩笑也行。这样她就可以停止胡思乱想,可以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不用再费那么大力气来阻止自己去关注那一对明星璧人。

可偏偏一个这样的人也没有。

平日总在她面前蹿来蹿去讲荤笑话的小伙子们忽然一个也不见了。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不想要的时候,多得赶不走。想要的时候,却偏偏都失踪。

然而她又想,就算有人来陪她,又有什么用?填补得了什么?

这么大一个剧组,有这么多人,可每个人的内心仍是孤独的。

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他们白天和你在一起,晚上和你在一起,可当你心里有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之后,哪怕身边有再多旁的人,还是会觉得寂寞。

甚至那寂寞只会更深、更锐利,像心头一根拔不去的刺,时时让人痛。

幸而工作量很快加重。

这晚,统筹张姐给各部门发放新的拍摄计划单与场景表。

梦非见“气氛”与“景别”两栏写着清一色的:夜,外。而演员的化妆时间则变成了下午四点。

呵,终于要进入最艰苦的夜景加外景拍摄了。昼伏夜出、黑白颠倒,将是对全体工作人员体力与意志的考验。

梦非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其他心事暂且放到一旁。

是夜,第一场夜戏拉开帷幕。

将军带着公主逃避敌军追杀,进入荒山野岭。

他们在山中僻静之处休憩,暂得喘息。

山林静谧,夜色如水。一轮清辉,独照天边。

若翎公主双目迷离,望着月光,怔怔发问:“将军可有家室?”

将军道:“末将尚未娶妻。”

若翎轻叹,“苦了将军,常年带兵征战。如今还要陪我踏上这无望之路。”

“保护公主乃末将职责。”

“我早已不是什么公主。”

将军低头沉默着。

若翎哽咽,“将军正是大好年华,何苦追随我这落难女子?倒不如,就在这里,一剑杀了我,落得一身轻松,从此海阔天空。”

“公主别这么说。”

若翎恍惚地微笑起来,“又或者,拿我的人头去向敌军投诚,待有朝一日,为我族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