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跟着伏禧的步伐离开了幽思殿。太子殿本就堂皇,而近日由于是辽的成人礼,的太子殿更加富丽,可是辽却将自己藏匿在宫殿深处。

“离开?”我瞬间站起了身,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时大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耀出了一世界的白,就连那本该狰狞恐怖的石兽都变得温和了,我站在石兽面前忘了前行,侍卫自身后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整个头都埋进了雪里。身后传来侍卫们的哄笑声,我亦低笑着自地上爬起,我问:“你们笑什么?”

我跪在玉明殿之中,抬头看到了我的父亲,郑国的王端坐在我的正前方,两边是文武百官。这是我第一次真切的见到了我的父亲,见到这个赐予我生命的男人,我曾无数次想象着他的模样,可是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肥胖、驰惰、而又猥琐,带着昏沉的姿态仿佛久睡未醒…这个男人真的是我父亲么?我那么热切的望着他,可是在他浑浊的眼中完全没有我的影子。

那夜有风从天柱山麓吹来,吹乱了幽思殿中的花卉,吹响了廊檐上的铃铛,风中的空无,衣着飘摆,目光深远而苍茫,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我站在幽思殿内,透过斑驳的木门久久的凝望着他。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太子辽蹲在我的身前,俯身似乎想要将我抱上塌,空无只是静静的站在不远处,他的额头上覆着白色的绸带,脸上是一派的云淡风轻,无喜无忧。

“啊!!!!!”我惊恐的叫出了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为什么有血,到处都是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此时他的头微微转向我,四目交接的瞬间,我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向上弯起,而后瞬间收笑,我知道他在对我笑。

“太子连日夜惊,总说夜夜能听到太初宫最北端传出哭泣之声让他夜不能寐,故而前来看看。”空无抬头看着我,眼眸亮若繁星。

为什么美丽的曲夫人会不得父王的宠?

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弥萨,你已年方十五,虚长了少陵两岁。你是长姐,以后便时常与少陵多多走动吧,这宫中的王女只有你们两人而已。”

我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一直厌弃我的王后会允许她的女儿与我交往,在看到王后身侧的少陵时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轻轻的咬了咬唇角而后低头道:“弥萨谢王后荣恩。”

“如今你与你的母亲已经无需继续居住在那里了,宫役们已将西景殿打扫过,你与你的母亲近日便可搬进西景殿。”王后的心情似乎很好。她的心情当然很好,他的儿子做上了太子之位,不久的将来便将成为郑国的王,而她的女儿少陵,因为我的出现便可以留在郑国常伴左右,我的母亲,我可怜的母亲将孤独终老在这郑国森冷的太初宫中。

“弥萨谢王后隆恩,只是弥萨与母亲已经在幽思殿住了十五个春秋早已习惯了那里,想必母亲也如弥萨一般不愿意再换地方了。”我回答。

好似我拒绝让她十分不悦,连带眼神都变得狞厉,语气也变得冷涩:“那么,你有什么想要的,此时竟可说出。”

我不知道为何我的居然会让她如此不悦,难道她以为让我与母亲住的舒适,她的心便能安么?我本想拒绝,然而我此刻的脑中突然想起了那个天牢中的宁卫女子来,我说:“王后,孩儿想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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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菖蒲出现在我的眼前是第二天的午后,当时漫天的乌云中竟透下了微微的日光来,菖蒲手足无措的跪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仙女。”菖蒲看着我如此说,泪流满面。

如今已经十七岁的宁卫女孩菖蒲在被禁锢了十年后终于离开了天牢,来到了我的身边,或许将来她也将代替我陪伴着我的母亲。

“菖蒲,抬起头来。”我说。

在我的话声中,菖蒲抬头,她看着我,眼中是满满弹诚,如同在望着神明。

“菖蒲,如果有一天我离去,请你照顾好我的母亲。”这是请求不是命令,我不奢望母亲能如曾经一般快乐,甚至我从未见过母亲快乐,我只希望我的母亲能安康的在这宫中终老。

“公主要离开吗?要去何处?”菖蒲问我,声音很轻,眼中是满满的疑惑。

我哑然失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否会离开。”我希望王后对我态度的转变只是因为辽哥哥的死让她觉得难安。而非别有用心。

此后的幽思殿便多了菖蒲,她如同一个信徒,虔诚的度过每一天。幽思殿虽不再是禁足之地,却依旧如曾经一般的安静,唯一不同的是永巷不再常年无人,敬王的孩子们时常经过幽思殿,而后用眼尾的余光有意无意的瞟着殿内的我,却从不踏足殿内。然我却知晓幽思殿乃是这郑国太初宫最僻静的宫殿,再往后将无去处。他们来此绝非路过。我想,或许他们都好奇,好奇敬王的弃女有什么样的魔力能从新拿回贵族的身份。

今日来到殿外的是少陵,她站在殿外看了我足足半个时辰,看我坐在宫殿的回廊里,用手轻轻撩拨宫铃,看我摆弄园中的花花草草,我以为她会走,可是她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打算。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问。

“你”少陵欲言又止。

“我什么?”我反问着。

“你还没有听说吗?”少陵看着我,表情有些迟疑,

“听说什么?”

“王父已经颁了旨意,让你前往靖国与靖国的君主成婚。”少陵说完,我的身影不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这个结局我早就猜到,只是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我依旧感到天旋地转,我一直幻想着,幻想着那只是我自己的猜测。

“你也不想去,对么?”少陵看着我,而后慢慢走近。

我惨笑“不,我想去”只要能离开太初宫,离开郑国,去哪里我都愿意。我如此安慰自己,可是,去了靖国我便能得到自由吗?

现在我终于明白王后话语的含义,长大真的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渐渐长大了,也慢慢的明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权力才是皇室最大的敌人,我们手中有着传统赋予的绝对的权力,可是我们却被权力所掌控着。

少陵听了我的话语,如花的脸上此刻绽放出一抹笑来,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她说:“喜欢便好,否则我不知该自责到何时,原本该是我前往,而今竟变成了你,我一直担心你,担心你才刚获得自由便要远嫁”

少陵还在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了,我只是惨然一笑,而后转身走进宫室

怎么办我真的要离开了。

我在宫室中坐了一天一夜。这一天,母亲和菖蒲曾来看过我,却也只是看看,她们没有惊扰我。我就那般坐着。

我听见黑色的风如水流一般穿过所有的琼楼玉宇,而所有的梦在此刻都变得黯淡。如流星一般在意识尽头逐渐陨落。幻境如烟似雾,不断蔓延,直向时光的前沿爬行而去。我坐看夕阳西下,坐看夜色低沉。一只巨大的手在我刚得到幸福的时候骤然遏住现实,掐住了想象中绚烂的痕迹,让一切沉重。我追思着空无,他素衣而立,笑容素淡,犹如月光微洒。我走到他的面前,抬头看他。他对我微笑着,让我沉迷其中不可自拔,我不禁泪落成珠。直到菖蒲跪地说道,公主,天师空无求见时我才骤然清醒。

宫檐上的铃铛在夜风中叮当作响,空无的脚步声伴随着宫铃破碎的响声朝我走来,手中握着明黄的卷轴。

“你怎来了?”我轻轻隐去眼角的泪,问着。

他说:“公主,臣来,是有一事告知。”

我抬头看着空无,看着他薄凉的唇角一张一合,他说“公主,十五天后,你将远嫁……”

没等空无说完,我已经像一个孩子一般站在空无面前嚎啕大哭。空无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尴尬的企图用衣袖为我拭泪,此时我却伸手搂住了空无的脖子,我那像蛇一样的手臂将他箍的紧紧的。空无弥萨就要失去了你弥萨就要嫁给别人了,而你,竟是带着圣意来此的人。

空无站在原地忘了动作。而菖蒲只是轻轻退离合起宫室的门。

“空无,我不嫁…”一想到嫁至靖国将意味着,我与那些拥有空无的时光将彻底告别,千里之外的靖国不会再有空无,我对空无爱的渴望将彻底幻灭,我的心便钻心的疼。

空无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说:“弥萨,你已经年方十五,不能像孩子那般任性,嫁到靖国,你就可以告别郑国的一切苦难。你与齐姜夫人都会告别苦难。”

我缓缓的垂下手臂,却依旧在嘤嘤的哭泣着。空无你可知,对你的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渴望,是绝望生活中的英雄梦想。只要在你身边,所有苦难我都愿意承受,只要你对我说一句弥萨别走,我将化身神女,披荆斩棘也要与你在一起,可是你为什么不说。

“弥萨,你要学会承受你心田的季候,如同你常常承受在孤寂中度过的四时,离开郑国你才能有完整而完满的人生。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一直爱着你,无论你是被光芒环绕,还是你正孤独的走在寒冷的街市中被大雨淋湿。无论是飘着小雪的微亮清晨,还是被热浪炙烤的薄暮黄昏。他一定会穿越千山万水,怀着一颗用力跳动的心走向你…他一定会找到你明白吗?”空无飘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空无啊,那么,请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你吗?

“而我无法让你向辽那般莫名的死在这太初宫中,所以,弥萨,你必须走。“空无继续说着,而我的手心开始有汗沁出,太子,我的兄长,在成人后的第二天便横死在凌云台下,是那样的绝决,那样的迅速。甚至毫无征兆,他让这本就可怖的太初宫变得更加阴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慢慢的赵夫人的面容与太子的脸在我的脑中重合,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相遇,只是,我殷切的希望着,如果有来生,请别在投生帝王家。

“空无,你告诉我,辽哥哥因何而死?”我抬头看着空无。

空无缄默,而后低语“太子选择了最为艰难的道路,他太急于发出自己的声音,然而他所发出的声音却是王后最不愿听到的。”

“是王后么?是王后要我的兄长死么?”

“弥萨,别再问,郑国的一切将与你无关。记住,离开郑国你才能按你心中所想的那般活下去。”

“空无…你走罢…”我苦笑低语,空无在月色中转身,渐行渐远。空无,你可知我所愿的是何种生活?不,你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