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起始满面疑色,慢慢地骇然变色,失声道:“难道陈和尚也玩起了惑敌之计,他的主力并不在熹州,而是在桑山?!”

宛如海潮急退,围攻之人纷纷向外跌倒。

不管岁月如何磨砺,这双眼眸仍如初般轻柔。

我忽有一种疲倦无力的感觉,低低道:“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现在真的不再需要这个了。我只希望,你能念着昔日的情分,善待鸡公寨的老弟兄们,能够给我和早早一条活路——”

罗弘被安置在城外的庄园。

半个月后,当我一袭戎装、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伊州城头,卫家军齐声欢呼,士气大振,击退漫天王起的又一次进攻。

江文略,他真的要在这条艰难的道路上走下去吗?

“哦?”我与他边说边行,淡淡道:“城门都是由你的离火营值守吗?”

狐狸深青色的身影立在窗前,话语沉痛:“自哀帝登基以来,先是与高丽交战,折兵十万;继而与突厥开战,右军全军覆没,边境百姓流离失所者以百万计。他再凿运河、数下江南,役夫数百万,百姓骨肉分离、哀号遍野,这才致有熹州暴乱,他也死于乱民之手。可这天下,也从此四分五裂。

二叔的部下便穿过校场,大踏步过来,在将台下列了队。二叔叉了腰,扯着嗓子骂道:“昨天晚上,谁去抢人了?!”

我点头,轻声道:“是。”

这颗被岩层包裹了两年的心,纵使岩层崩裂了,也已因为禁锢得太久,再不复以前的娇柔。

我和他同时看了看床后那小小的木桶,又同时迅转头。

第二日清晨,缨娘已带着数十名娘子军赶在歇整的时间里绣出了几十面军旗。黎朔和我也抓紧时间制定好了惑敌的策略,沿途还找来了十余面大鼓和长号以及数十头羊、上千把笤帚,将至杏子原,派出去快马打探的士兵赶了回来。

进入十一月,天气转冷,寒风呼啸。这夜听罢狐狸授课,我与瑶瑶回到内院,洗漱睡下,我刚躺上枕头,觉得有点不对劲,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掌灯一看,微微抽了口冷气。

我隔着面纱与他平静地对望,他的笑意更浓,猛然高举起右手。

这瘦高个面上带着恭谨的微笑,举碗道:“刘明,敬大嫂和少寨主!”

江文略一愣,我淡淡道:“既然江公子言之凿凿,许老六那里,我肯定会想办法去查证,我也想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只是不管真相如何,我现在有些话必须和江公子说清楚。”

我低下头,轻轻将包着早早的小锦被掀开一条细缝。二寨主睁着水牛一般的大眼看了许久,向四寨主摊开手,咧嘴笑道:“我就说我会赢,早早果然象大哥,简直和大哥长得一模一样。”

两个男人的碰撞

“后来我就再没听到爹的声音,后来听到娘哭,才知道爹已断了气,我那时脚都麻了,动不了,可也哭不出来。后来又涌进来很多兵,有的人在爹身上捅刀子,有的去拉娘。娘便用匕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三寨主看见伏兵四起时的眼神,就象一只落入陷阱的狼,凄厉嘶嚎,想跳出陷阱,却不得不一次次坠下,最后猩红的眼睛中只余深深的绝望。

江文略面色一变,怒喝道:“回去!太不象话!”

远远地似有人在说话,象是狐狸的声音,我的手抖了一下,“啊”地一声,针刺中手指,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那个有些歪斜的“杀”字上。

狐狸想了想,道:“那就不赌画王八,输了的答应帮赢者做一件事情,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诿。”

就着清风明月,喝着香茗,磕着瓜子,听着绵绵不绝的笛音,真是十分惬意。可惜阿金阿聪两个小家伙竟然不知道欣赏狐狸这当世无双的笛音,听了不到小半个时辰,都东倒西歪地依着松树,睡着了。

我还没来得及掬一把同情的泪水,狐狸又开口了。

这种便宜事情,六位寨主一致通过,也轮不到我这位当家大嫂来接烫手山芋。

“就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打架。”

我低头看着这个粗壮的汉子如同失群的羔羊一般哀啼,不知所措。

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结结巴巴道:“我、我没煮过人骨头汤。”

“二哥这话说得不对,应该要洗干净,再剥光了,大哥才好下口。大哥难得看中一个女人,可得好好吃、慢慢享用。”

而我,此时竟然喉咙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句分辩的话来。

那里,左边是万丈深渊,右边则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那也是我们的后一道防线。

若再败,所有人都将尸骨无存。

楚泰不甘放弃谷口,我轻声说了一句:若强守谷口,伤亡太大,我本是为救弟兄们而来,若都战死,又有何意义?望夫崖下易守难攻,伤亡必少很多。

楚泰反驳,谷口进可攻,退可守,望夫崖下一旦失守,再无活路。

两天。我望着天空,轻声说着,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再坚持两天,两天后,援兵就会到了。

两天后,援兵没有到。

三天后,援兵还是没有赶到。

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吃完了,援兵还是没有赶到。

楚泰的面色沉得象暴风雨前的天空,黎朔也开始动摇。这日黄昏,他二人同时过来,黎朔踌躇片刻,轻声道:“大嫂,等会我们率兵冲开一个缺口,您带着少当家,趁乱突围。”

我摇头,楚泰刚要开口,我轻声道:“当年田公略围困鸡公寨,你们也冲开了一个缺口,要我突围。那一战我记忆犹。”

“那时,夫人没有走,还为我们击鼓助威,少当家也因此早产。”

我点头,“是,那一次我没有走,同样,这一次我也绝不会踩着你们的尸体逃走。”

上半夜有短暂的平静,我靠着崖下嶙峋的石头,望向天上一轮圆月。

早早在我怀中熟睡,他的面容,如月光一般恬静。

“怕不怕?”江文略在我身边,轻声问。

“不怕。”我再问他:“你呢?”

他摇头,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半合,意态悠闲,仿佛又回到几年前那副潇洒倜傥的模样,悠悠然道:“不知为何,这几年,我怕这怕那、左支右绌,到了今天,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我起始只是笑了笑,却忽灵机一动,猛然抓住他的手臂:“有办法了!”

这些天,江文略虽然一直守在我身边,却始终没有露面向郑军表明他的身份。郑军无人知道,永王军的二公,也同被围困。

他们的目标,是我和早早。

若是我带兵冲击,郑军只会攻击我,即使有几百人趁乱冲出,他们也不会穷追不舍。

燕红为缨娘擦身换衣之时,从她怀中找出数封信函,都是她在郑军军营中以身伺虎时偷偷写下来的。其中一封,详述了郑军军中所有的暗语并郑军近的动态,其中,右骠骑大将军军中动态也一目了然。

只要江文略能突围出去,先派人假装成陈和尚右骠骑大将军的手下,前来向陈和尚报信,就说永王军已攻过熹河,右将军惨败,请郑王支援。

暗语、内情都对得上,不信他陈和尚不相信、不动摇。

若江文略再打出永王军旗帜,以永王次身份在其后方正式出现,郑军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