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在窗前,看着罗婉在燕红的带领下脚步虚浮地远去,我的右手,默默地抚住心口,默默地说:

“是。”

嘉定关是卫家军在东面为重要的一道屏障,卫家军全军哗然。一直在商议的三军联合抗敌之事,因为江大公此举,搁置下来。

我抬手,止住他的话语,微笑道:“黎统领本就是军事奇才,上将军也早有意重用你,我不过是提醒了一下他而已。请你来帮着训练青瑶军,不知有没有耽误到离火营那边的正事?”

他与我默然对视,清俊的眉眼间似有隐痛闪过。良久,他负着手,慢慢转过身去,似在眺望窗外的万里晴空,低沉着声音道:“大嫂,你不觉得,这天下乱得太久了吗?”

狐狸微蹙了眉,向二叔道:“二哥,今日是少将军加印大典,洛郡数万百姓都在看着,为免失了民心,还是请二哥把部属叫来,问清楚的比较好。”

狐狸象石雕一样地坐着,纹丝不动。长久地静止后,他才涩然开口:“你也知道,我是大哥从黑州大牢里救出来的。”

即使不恨了、不怨了,即使他的心还在原处,可我与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狐狸答道:“没有。”答完他才象明白过来,停住了脚步。

最终,都随空旷中的寒风,席卷而去。

想是狐狸传了话,再往女子营房中丢纸条手帕的人少了许多。少年军们也渐渐齐心,除了最基础的骑射训练,我也请黎朔开始给他们传授兵法。

晚霞幻出淡淡的金光,将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笼在其中,也将从城门策骑而出的数千人映得气势恢宏。

我缓缓抬眼,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这许康两眼,淡淡地抿了口茶,又微笑着望向下一位那瘦高个。

这声熟悉的呼唤,忽让我想起了与他一年多朝夕相处的时光。他喜欢看我在他面前笑,在他面前说个不停,喜欢捉弄我看我害羞,却很少对我主动说起外面的事情。有时,他面色沉重地回到小楼,任我如何追问,他也只是将头埋在我胸前,低低地说:窈娘,你让我靠一下就好。

他再蹬了蹬靴子上的雪,老七在里面笑道:“只怕是大嫂和六哥来了。”

“什么?!他上山了?”

“爹说要与泾邑的百姓共存亡,让娘带着我走,娘不肯,爹就说了三个罢字。爹带兵去了城门,娘给了我一把匕,再把我藏在柜子中,她便去城头找爹。

二寨主带着人且战且退,三寨主一路紧追不舍。

我的笑声引起了罗婉的注意,她可能正难堪到极点,便将马鞭子直指向我,大声道:“她不也是个妇道人家,不也在这里?为何我就不行?!”

不知是不是怀有身孕的原因,我特别容易情绪激动,听到他这话,眼泪啪啪,直落在手中的衣裳上。

我低咳了一声,狐狸侧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今天还打不打赌?”

第二日戌时,狐狸果然依诺前来,邀我去山顶赏月。

这故事中的少年竟是五寨主。

在这乱世,为了所谓的利益,群雄们昨天斗得你死我活,今天却也有可能拍着肩膀称兄弟。

秀才爹拍打着《史鉴》,叹了口气:“红衫军若是不闹内讧,也不至于被鲜卑蛮族打败,我泱泱汉民,也不至于被夷族统治了上百年之久。”

伴随着一声极力压抑的嘶吼,豹子头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上。

狐狸用折扇掩着脸慢慢转头,也望向天际。他望的是东南方向,霞光在他眸子里泛出淡淡的金光,流转不定,我恍惚了一下,竟以为那是泪花。

另一个铁牛般的大汉笑得牙肉暴露:“就是,美人嘛,得剥干洗净了再吃。”

罗家小姐“啊”地尖叫一声,掩面转身,飞跑出屋子。公公婆婆眼睛里似喷了火出来,要将我努力盖住双肩的被子烧为灰烬。

烛光将我和他的身影投在青石地砖上,我微低着头,从身影中依稀可以看出,他正缓慢地抬起右手,似乎要温柔地抚上我的脸。

我心中一跳,急促地开口:“是,我记得——”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暗中舒了口气,有些话,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我抬头看着他,真诚地说:

“六叔,我记得的。当初,若不是山寨的弟兄们收留我,我们母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是数次奋不顾身,舍命保护我和早早。这些年幸亏有你的支持和回护,我们母能活得这么好。你和弟兄们的这些情分,我时时刻刻都铭记在心里,一时都不会忘记。”

他的唇微微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我将手中的少将军印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轻声道:“正因为记得我们之间的情分,所以,我觉得现在是该将这个少将军印还给你的时候了。”

他目光一滞,张嘴要说什么,我忙摆手打断:“六叔,你听我说。我本来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女,也没啥见识和本领。全仗弟兄们的抬爱和你的支持,我能忝居青瑶夫人之名。可我心里明白,卫家军之所以有今日,全是你的功劳。正是在你的带领下,卫家军有现在的规模和实力。但卫家军要走得远,这却不是我力所能及的。六叔文韬武略,有盖世大,你能充当卫家军真正的领头人,所以我有心让贤。只有我和早早离开了,你能名正言顺地执掌卫家军,六叔,你和弟兄们对我有大恩,我沈青瑶无以为报,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这句话说完,室内便陷入长久的寂静,只有烛花,偶尔轻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也静静地望着我。

他眸中似乎闪过一抹痛色,继而露出些尴尬的苦笑,用极轻的声音道:“青瑶,你——”

后面的话,他吞了回去,眸里的炙热在逐渐变淡。

我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怎样,他现在想的,却是现在的我,不敢,也不想要的。

他停顿了一阵,苦笑一声,缓缓道:“青瑶,你这样,是要将我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六叔何出此言?”我低声道。

“你是卫家军的当家大嫂,弟兄们一直敬你信你。杜凤不,幸得大嫂信任,会将许多事情交给我处理。可就因为这样,军中已有人对我心生不满,说我独揽大权、越位逆上。你若就这么走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岂不是会让人将我说成是‘谋权篡位’之人?”他眉头微蹙,眸中的炙热,悄然褪尽。

我默然不语,因为这样的流言,我也隐约听说过。

他拿起案几上的少将军印,低叹一声,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再轻轻地,将印章放在我的手心。

“青瑶,现在局势未明,正是需要稳定人心的时候,你就是卫家军的一面大旗。你若走了,别人定会说是我逼走了你和早早,这让我情何以堪?况且,卫家军树敌良多,你走到哪里,只怕都不安全。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早早考虑。”

我默然半响,只得点头,轻声道:“是我欠考虑了。”

“青瑶。”他柔声道:“别再想走的事情,留下来。君报仇,十年不晚,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帮你向罗婉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