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脑子里依然一片眩晕,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康熙皇帝在出门前,又转头看了我一眼,才缓步离开。随行的众多皇子中,我看到的四阿哥、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他们都默不做声,表情复杂难解。还有一个身着皇子服饰的男子一直盯着我,眼里充满了疑问,冷冷的。在他的目光中,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才忽然醒悟过来,我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宫女,见到皇帝没有行礼,见到皇子们也没有行礼,我的鞋还是让张公公负责穿好的,而这一切又都得到皇帝的默许。

从北京,我学到的是容忍宽大,学到的是亲切和蔼,学到的是温文尔雅,学到的是机智幽默。我是在黄琉璃瓦的宫殿和紫绿琉璃瓦的寺院的光彩气氛中长大的,是在宽广的林荫路、长曲的胡同、繁华的街道、宁静如田园的地方长大的。寻常家的四合院也有石榴树,金鱼缸,不次于大人物的宅第庭院。

“哦,奴婢遵旨。”我赶紧站直了身体,低头称是。偷眼看到摩尔罕姑姑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更生疑惑。不过,欢喜还是大过怀疑。因为,我要去见康熙皇帝了!不是偶遇,不是在人山人海中见个模糊的身影,而是他召见我!嘿嘿。

可怜的十二阿哥自知说错了话,赶紧恭敬地呈上自己抄写好的经书,小声说道:“已经开始抄写第三篇了。”

并且,今天我还特意在头上插了支翠花,这是摩尔罕姑姑给我的。那天她过来帮我收拾东西,看到我什么都没有,赶紧从自己的首饰盒里拿了些东西给我。“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就拿着吧。要不,我这里都没地方放了,正好给你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收下了。

这人不是缺心眼吧?他可是皇子,就算以后不是皇帝,也好歹是个王爷,用奴才的口气和他说话,他居然还不乐意了!“那请十二阿哥明示,奴婢应该怎样和您说话。”我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问的他。

“想让您给这衣服把把关。”四爷撩衣襟坐在苏嘛喇姑身边,那亲腻如孩童的样子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前儿个跟皇阿玛一起去见了荣妃娘娘的父亲图扈汗,皇阿玛觉得咱们武将的戎装不挺实,所以让再设计设计。今儿拿来了样子,我觉得还是不甚满意,所以想请您再给过过目。”

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自己民间的衣服在宫里定是不能穿的,新做的宫装明天才能送来。我自己本身又没什么金银财宝,珠宝首饰。说来惭愧地是,没本通俗小说在身边也就罢了,跟秀女队伍里混了3个月,我连本《唐诗选》之类的读物都没藏一本。害得我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发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要是有选择,我倒宁愿和其他宫女们挤在一起,就算不熟悉,听听她们说话也是好的。

这可能是圈禁的待遇吗?

就在我踌躇之际,德妃终于开口了:“得了,不过是个小丫头,至于问这么多吗?”这句话显然是那几位发话娘娘的不满,解了我的尴尬,可她之后的问话却让我出了一身冷汗,“小平,你要留下吗?”

当然,还有科尔沁草原送过来的蒙古格格扎月,18岁。现代社会,我曾经去过她老家旗林郭罗盟骑过马,对那边的草原甚是喜爱。爱屋及乌的缘故,我也更喜欢这个有些豪爽的女子。尤其看她大口吃肉的样子,我更觉得欢喜,可算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了。

可能是一直在屋里静养的缘故,我从来没有见过其他秀女究竟长什么模样。只是清晨听到秀女们出门上早课,中午用午膳,午睡之后又去别院练习琴棋书画。连续三天,只听得脚步的悉悉梭梭的声音,却从来没有听到她们的交谈。好歹大家也是秀女同学,彼此之间说句话也是好的。

啊?!

我蹑手蹑脚地在围着廊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伸手摸了摸大门,发现它被顶门杠死死地栓住,没两三个人的力量根本就打不开。

古代人都睡得早,约莫晚上8点多,容嫫嫫就已经把被子帮我铺好,安排我就寝了。所以,我甚至连房子内部结构都没看清楚,就被抱到了床上。然后,那一票老嫫嫫都退了出去,屋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小油灯,簌簌地冒着火苗,瞅着总觉得有些害怕。

我曾经两次去过山西,坐汽车要7个小时,坐火车要9个小时,坐飞机50分钟。这三种交通工具全都尝试过一遍,惟独没有体验过坐骡车进京的感受。算算路程应该也不远,但就这么骡马慢悠悠拉车的劲儿,要想及时赶到京城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吧。“阿玛,我在想,依照咱们现在的速度恐怕不能及时赶到吧?”

尽管我有足够的镇定,还是禁不住大喊了一声,再次昏了过去。

眼光穿过这个老男人,我的第三眼看到他身后正在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两潭黝黑的眼睛深不可测,他居然留的是清朝那个“半头”!

“不管那么多了,医生警察都在呢,我不会有事情的。”这是我又一次闭上眼睛前所想到的。

“说吧,朕想听听。”康熙皇帝向我投来柔和的目光,以示鼓励。

我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忽悠出我的解释:“奴婢在家时,曾读过女皇武则天研究金刚经时,所写的感悟,其中有两句记忆尤为深刻。‘复以何因缘,得大坚固力’。她说,大坚固力,是我们平头百姓最希望得到的。但是我们要用什么办法,哪一种因缘,才可以得到坚固的力量?因为人世间的一切都不牢靠、不坚固。寿命也是不坚固的,顶多活到一百年两百年就要走了。家庭、父母、子女、夫妇相聚都不坚固,终归要分散的。佛经上经常有一句话:聚会必有消散。聚拢的因缘完了,统统要分散。发了财,金子来了,终归有不发财的一天,钱也有消散的一天。权利拿到手,总会有失掉的一天。房子建筑起来也总会有毁坏的一天。世界上有没有一个东西是坚固不破的?这个大坚固力,到底有没有?而这个秘密就藏在《金刚经》里!那是一种感应上苍的力量。而如何获得这个力量,是需要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帮助,需要平实的苦干,这里面没有捷径,只有辛勤的劳动。”

“好!”康熙皇帝的声音加大了许多,仿佛也透露出一丝欣慰的喜悦,“难得你能够明白朕的心意,也不枉费苏嘛喇姑的一番苦心。朕应该对你有所嘉奖,赐你黄金如何?”

赏赐人家东西,还要先商量一下?那我就不客气了。“回皇上,黄金对奴婢来说没啥用处。因为一直待在宫里,也没处花销。”这回儿,我见十二阿哥差点跳过来把我的嘴捂上,估计是我不应该和皇帝讨价还价。不过,四阿哥显然就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没有了刚才的担心。

“哦,那你想要些什么?”康熙皇帝来着兴致。

“奴婢只希望可以多看一些苏嘛喇姑小书房的书。”我跪下磕头,要人家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客气。

“为什么?”康熙继续问道。

“只是喜欢,只是想多看看。”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那小书房里一定还藏有许多有趣的古书,肯定是我在2007年看不到的。如果康熙皇帝赏给我黄金,万一我“咻”的回到2007年,什么也都拿不走。倒不如多看些书籍,丰富一下自己的知识,万一有机会,也出个《孔子很生气》、《清朝那点儿事》什么的畅销图书,岂不是照样发财。这可比倒腾古董,来得容易,据说还不用交那么高的意外所得税。

“一个小女孩能有这样的心,难得难得。”康熙皇帝走到我身边,我趴在地上,看着他的皂青色龙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没敢抬头,但心里到是有几分欢喜。毕竟我说的话,他都喜欢。我冒犯了他,他也不生气。这才是最难得的啊!

“即日起,你就在佛堂负责小书房的书籍管理,其余的事情都不要做了。好好学学写字,所有的字都扎着膀子,一点儿没女孩子家的样子。还有,记得再仔细和苏嘛喇姑学些满人的规矩,瞧你跪的,一点样子都没有。”康熙爷的话虽然严厉,但丝毫听不出责难的意味,反而很是开心,仿佛终于想到如何给我一个好的赏赐。

“哦,奴婢谢谢万岁爷。”我扭了扭身子,又给他磕了一个头。我做得很标准啊,怎么就没样子了。再说,我的字已经够漂亮的,再练也不出花了,他绝对就是诚心找茬。

之后,他和他的儿子们议论国家大事,主要是关于南方水灾的善后问题,我就被指名“跪安”了。他们最后商议的结果有点出人意料:由太子领头,带八阿哥和十二阿哥去南方慰问水患地区;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去四川查看粮食储备,其余阿哥们先各安其职,等待其他安排。

可能,当时康熙皇帝也没有想到,这次让几个阿哥出远门,会耗费如此多的时间。而其间蒙古部落又发生了骚乱,太子和十二阿哥也急急赶赴湖北和四川筹备粮草,以备不时之需。话说着,时间就过去了一年多,转眼又到了大雪纷飞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