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看着小女儿委屈的模样,裴诸城心痛不已,忍不住又想到当时的情形,忙拉住她道,“歌儿不许胡说八道,从哪里听来几句闲言碎语,就开始胡思乱想!你是执掌裴府内宅的人,既然有这样诋毁主子的奴才,就该拿住打板子,严加惩戒才是,怎么反而怯懦了?”

眼看着红棉进了白衣庵,朝着庵主水月大师的卧室走去,宇泓墨忽然道:“裴元歌,想不想去看看这中间有什么蹊跷?”随是询问,却不等她同意,便揽住她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双足微点,宛如展翅的大鹏般,悄无声息地飞跃而起,几个起落,便悄悄地来到了水月大师的卧室,隐身在阴暗处,悄悄听着房内的动静。

裴元歌犹豫了下,道:“那我试试吧,不过,颜公子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正想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裴元歌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她穿着藕荷色的对襟短半臂,系着浅绿色撒白鸢尾花的齐胸襦裙,天蓝色的腰带从胸前一直飘到膝盖,随着她的步履飘动,显得格外轻盈飘逸。因为时间急促,墨玉般的黑丝松松地挽成慵妆髻,偶尔有几缕丝淘气地垂坠下来,光泽黑亮,越衬得莲瓣般的小脸白皙娇嫩,如凝脂欲滴,黑白分明的眸子清若泓泉,看了眼众人,歉意地道:“抱歉,我来迟了。”

越奔越近,舒雪玉温细柔润的脸渐渐清晰,望着这副往日十分熟悉的容颜,想到方才她舍命相救的恩德,裴元歌心中的思绪如浪潮般翻涌不息,百感交集,脚步顿时慢了下来。伶俐如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对舒雪玉说些什么,只是扶住了她的手,好一会儿才问道:“……母亲,您还好吗?”

“是!”

“你这个丫鬟不要想诬陷我,那兰花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裴元容急忙开口辩驳。

那一刻的白衣如雪,与此刻何等相似?

“你们不是说要到夫人这里立规矩的吗?这会儿不去伺候夫人,围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用得着你们这样?”裴诸城过惯军伍生活,对这种慢条斯理地所谓礼仪用膳本就不屑,何况两人不住地往他跟前凑,偶尔碰他这里一下,那里一下,眼波又那般柔媚,浓郁的脂粉香味扑鼻而来。如果是从前的他,也许会以为这是两人不小心所致,暗自忍耐,但现在哪里还不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当即就作出来。

“你刚才说,那位裴四小姐在病前容貌寻常,难道说她以前不是这样子吗?”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他的敏锐力是常人所难及的,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九殿下问我家大姐姐会写什么,平时喜欢做什么,为人怎么样。我就说,大姐姐为人很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平日里都喜欢弹琴作画。九殿下又问了些细节,我说我从前不大出门,所以跟大姐姐不太熟,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九殿下好像很失望,就没有再问了。”裴元歌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足的纯洁天真,让人很难怀疑她的话语真实。

宇泓哲闻言悠然一笑,举步来到亭内,揭起裴元歌的画纸,仔细查看着,点头赞道:“好一幅‘踏花归去马蹄香’,好一位裴四小姐!能得到如此好画,别说一斛东珠,就算千百斛,送给绾烟你又何妨?”说着,朝着裴元歌温柔一笑,黑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惊艳和赞赏。

任裴元歌再好的性子,面对叶问筠的无理挑衅,也有些恼了。

“没用的,”裴诸城摇摇头,“第一位主审官员就是依律而行的,结果被撤职了。”

无论元歌多聪慧,终究还是个孩子,而裴元华却是从孩童时期就开始骗人,一直骗到了整个府邸的人,她真怕元歌一时不察,会着了裴元华的道。

察觉到自己也被这双眼眸所吸引,裴元华微惊,随即凝定心神。

一堆的“不说”“单说”,将众人绕得几乎晕了,但有一点大家都听明白了。

“真正应该醒醒的人,是姨娘你吧?”裴元歌轻蔑地道,“就算我不是裴元歌,那又如何?姨娘你又有什么所谓的证据证明?晚间的那些菜肴,我完全可以当做没这回事。至于背上的印记……。”红唇微抿,明眸湛然,带着浓浓的嘲笑意味,“姨娘好像忘了,现在在裴尚的眼里,我就是他心爱的女儿裴元歌。脱衣验身,查看女子背上的印记,对女子来说是何等的羞辱?你认为,裴尚会因为你的几句猜疑,就对他心爱的女儿做这种事情吗?我看姨娘是被这温泉的水温弄昏头了吧!”

章芸曾经让静姝斋的人去探视这朵印记,却还没有得到结果,却被裴元歌抢先一步,将静姝斋彻底清洗。

只要她能找到证据,这个小贱人和舒雪玉就彻底完了,裴元歌,你没想到,你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想到这里,章芸终于觉得心头的怒火平息了些,是的,只要她伺机接近裴元歌,找到她是假冒的证据,那么从此之后,这裴府依然是她的天下,老爷依然是她的老爷……

“我自己摘的桃花,自己插的**哦!”裴元歌显摆着道,将插**放入裴诸城手中,嫣然笑道,“这样的插**,我只摆弄了三盆,姨娘一**,母亲一**,父亲一**,连我自己的静姝斋都没呢!父亲你不知道,姨娘最近对我有好多,这些桃花,都是她陪着我一枝一枝选的,插**也是她取了四德院的库房的呢!姨娘对我好,我喜欢姨娘呢!”

表现上章芸现在仍是掌府之人,与先前无二,但后宅女人的荣辱,多半还是取决于男人。从舒雪玉出院到现在,裴诸城只在四德院歇了一次,还闹出大乱子来,裴府下人都悄悄议论着章姨娘将要失宠,也就没那么恭敬逢迎,都拿大起来。但这种事情,除非裴诸城再回四德院,用铁样的事实证明她仍得宠,否则无用。

看着章芸诚恳得天衣无缝的神情,王嬷嬷就知道她想通了,满意地点点头。

他以为只是写胭脂水粉,衣料布匹等物,然而,等紫苑把单子拿来一看,裴诸城倒先恼了。什么青玉狻猊,紫檀插画,珐琅妆盒……样样贵重,许多更是明锦留下的遗物,然全被裴元容要了去!又勾起先前,容儿去探歌儿的病,结果却索要起屋内东西的旧事,更怒不可遏,喝道:“胡闹!裴元容,这些东西亏你敢拿!照这单子,一样一样的,全给歌儿还回去!”

如果陈青家的真的受不了这威逼利诱,将东西拿出来,那章姨娘的计谋可就全失败了。

舒雪玉点头,心中打定主意,如果这件事最后难以善了,那么就由她负责好了。

娘猜得真准,这女人果然会不让她出门,好在娘早教了法子。裴元容也不管现在情形跟章芸交代的不同,按照她授意的,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道:“母亲为什么只肯带四妹妹出门,却不带我?就算我是姨娘生养的,可也是父亲的女儿,也要叫母亲一声嫡母,母亲为什么这样厚彼薄此?”

“五殿下方才说有事……”裴元歌转过话题。

这话一出,李成安神色顿时十分尴尬。

掌柜答道:“应该不知道。照夫人的吩咐,简宁斋行事素来低调,从不拿裴府的名义生事。”心中却暗自惊叹,这位四小姐年纪虽小,看问题倒是很准,接连几个问题,都问在要害,实在难得。

裴诸城暴怒道:“住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存的什么心思?歌儿是我的女儿!女儿!别把你们那些争风吃醋的龌龊心思都带到她身上!章芸,我看你是越来越昏头了,给我回四德院闭门思过半个月,把你脑子里那些腌臜念头都我清除掉了再出来!”这次是歌儿没事,要是歌儿有什么三长两短……。

章芸精心妆饰,又准备了好酒好菜,谁知道,这晚裴诸城又宿在了蒹葭院。

“睡觉!”

“夫人您就别笑话芸儿了!”章芸婉转一笑,故作羞怯,难为情地以手握脸,娇滴滴地道,“都是老爷惯的,到让芸儿现在越发没规矩了!不过,芸儿想夫人一定能够了解的,毕竟当年,老爷宠夫人的时候也是人人称羡呢!夫人如今出来,往后要多包涵我才是。”她一向很懂得怎样炫耀能够刺痛人心,尤其在针对舒雪玉的时候。

等到裴元歌离开,舒雪玉想要继续抄写诗词,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忽然叹道:“元歌这孩子,我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不情愿地松了手,闪身到隐蔽的地方。

王嬷嬷忍气吞声地离开,哼,这会儿横,等明日老爷发了话,看她还怎么闹腾?

听到裴诸城竟亲自为她改名,司瑾激动不已,更确定她是得了裴诸城的青目,忙磕头谢恩,从此便叫司音。这番模样落入章芸眼中,自然又是一番咬牙切齿,只恨不得将这个裴诸城亲自改名的丫鬟碎尸万段。

“好,我不插手,全由你!”裴诸城倒也来了兴趣,想看看自己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儿要如何挑丫鬟。

是夜,蒹葭院。

毕竟,她是明锦的女儿,这是她得天独厚的优势,没道理不用。

看着眼前的情形,章芸心急如焚,虽然她现在没了嫌疑,但眼看着她安在静姝斋的眼线就要全部拔除,岂能甘心?忽然间,她将目光凝定在紫苑身上,舒雪玉有谋害明锦和裴元歌的前科,让蒹葭院的紫苑来做替罪羊岂不是再合适不过?又能除掉裴元歌的臂膀,正是一举两得!

小丫鬟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知道章芸要害的是裴元歌,不是紫苑,忙道:“回老爷,这衣裳的确是四小姐亲手交给奴婢,命奴婢处理掉的。当时白芷姐姐也在场,可以为证!”为了加大可信度,又牵扯出证人来,反正静姝斋里都是章姨娘的人,定会顺着她的话说。

“放心啦,我娘才不会难为你,早让我爹跟你爹提了,我刚才问你一句,是看你有良心没?你要敢说个不字,我就跟你翻脸!”温逸兰笑得娇俏直爽,忽然间想起什么,驻足道,“对了,你有没有听说,上次跟我们一起入宫的礼部侍郎吴家的庶女前几日被册封为才人,听说把吴家两个嫡出的小姐气得直砸花**。我娘说,你病得不巧,不然说不定这才人就落在你的头上了!”

冒充?裴元歌心中一动,想起白薇方才说,要瞧瞧她背上的印记,还要看看她的衣服有无异样,难道说……她们不是要找人冒充她,而是怀疑她是冒充的?所以才要看她背上的印记,又担心她用红颜料伪造,所以要看她的衣服上有没有沾到红颜料?也是,她前后变化如此之大,裴诸城和紫苑跟她数年未见,不觉有异,但章芸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古怪?

整理出真相的八卦党顿时义愤填膺,仗着安卓然不认识他们,立刻开始口诛笔伐。

裴元歌驻足,愤然回头。

※※※

裴元容摸着滚烫发疼的左脸,似乎还不敢相信,怔怔地道:“你——”

裴元歌嘴角弯出一抹微笑,打定主意不再掺和这件事,任由裴元华和裴元容去折腾好了。

她突然把目光凝聚在雪猎图上,眸光湛然,又忽然露出微笑,这种种的种种,都落在了裴元华眼里,以己度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裴元歌不可能不想攀上五殿下,不过是欲拒还迎,这会儿大概已经想要给点甜头给五殿下,决定自己绣这副雪猎图了。不过,她裴元华今天把这事儿挑出来,不是为了给裴元歌作嫁衣裳的。即使裴元歌针线最好,但待会儿只要父亲问主意时,她……。

前后思索着,确定没有破绽,裴元华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糊涂!”确定裴元容真生出了这样的心思,裴诸城不禁大怒。绣图倒还是小事,只是如今五殿下和九殿下争斗得正狠,这种皇位之争,他从来不想搅和进去,立场一直是中立的,但若容儿真生出了这种心思,跟五殿下闹出什么事,为了容儿的名声着想,也只能把她许配给五殿下。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就算他仍然保持中立,也会被当做是五殿下派系的。

且不说五殿下这皇位能不能争到手,单说他的行事为人,虚伪高傲,就不是女儿的良配!

怎么容儿就被迷了心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