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冯子房那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李贤不觉莞尔,随手拿起毛巾擦了擦汗。他这才漫不经心地道:“父皇母后嫌长安太过气闷,再加上关中年成不好。所以派了上官相公去洛阳筹备,大约又要巡幸洛阳,这一去大约没个几年不会回来。”

“沛王殿下?”

等等,于志宁和李绩联姻……这看似门当户对,但似乎有些名堂啊?

武后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秀发上的宝钿在***的照耀下熠熠闪光,但仍盖不过那双黑亮的眸子。她在李贤面上瞧了好一阵。这才赞赏地点了点头:“人说你任性豪侠,这前一点倒是一点不错,但这后一点我却一直觉得过了。如今看来,你能够有容人之量,也不算是名不副实了。不过让许敬宗和李绩荐了那两个人制科,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程咬金闻言大乐,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阵子笑够了,他故技重施地想要去拍李贤的肩膀,谁料一记下去却落了空。见李贤溜得老远,他这才反应了过来,脸上却依旧是乐颠颠的,口气中充满了自豪。

“好一个飘荡帝乡情,可惜这却算不上咏春,但确属佳作。”只听于志宁深深叹了一声,旋即取来一杯酒遥敬了一杯,骆宾王慌忙谢过,坐下之后便露出了一丝感动之色。显然,于志宁地态度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在武后设想中,李贤天生巧舌如簧,绝对能把死的说成活的,多半会把事情否定得干干净净,却不料想这家伙爽快地一口承认。然而,还不等她质问,李贤便立刻又补充了一番话。

女冠女冠,还真是躲避风波的好办法!

说到这里,他冷不丁又加了一句:“让他放心,我欠他地人情,一定会还上的。”

老哥亲自上门拎人,又听说家中老父病重,姚元之自然不敢怠慢,慌忙出门回自己的房间。而李贤虽说觉着可惜,但孝道乃人伦大道,他自然不好阻拦。眼看这姚元慕也急匆匆上楼去,说是要帮姚元之收拾东西,他便出了那小院,却见那姓王地掌柜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殷秀宁也不甘示弱,狡黠地撺掇道:“六郎,待会我去和临川长公主说,就把申若姐安排在你地旁边……”

可问题是,贺兰烟固然是对他死心塌地不会相信这种鬼话,屈突申若李焱娘等人更是不会漏出口风,但平娘柔娘两个知情者万一害怕,那可是大大不妙!

这一天,李贤破天荒一大早起来,叫上盛允文来到后头的小院练剑。先头几个回合盛允文还不敢放手,他自然免不了呵斥了几句,待到最后对方剑势展开,他竟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比以前和李绩过招的时候都不曾有如此狼狈。

“哈哈,你居然也是行六?”姚元之颇为好奇地看着李贤,又端详了一下屈突申若,这才笑道,“我在家里行十,陕州姚十郎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只是到了长安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看来老爹让我出来见见世面还是对的。你和那位沛王殿下一样是六郎,出去可是好生光彩!”

两人正欲深谈。见外头一个侍者拿着盘子进来,遂改口谈了些玉石生意之类的闲话,等到人走了,红脸汉子方才低声问道:“禄东赞父子似乎对外颇有图谋,如果我们借助大唐之力。是否有可能把他赶下台?我们受命截杀钦陵,不就是为了他是禄东赞五子中最有野心图谋地一个么?如果是唐人因故杀了他。那么……”

“贤儿人虽聪明。分心地事情却多,胜不过伯虎这个心无旁骛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武后这时方才插了一句,转而对另一边地钦陵微微一笑。“那位索嘎勒能够连战连捷,也确实是高手,吐蕃果然是人才辈出。”

他一面说一面歪头看着裴炎,直到把一个不芶言笑地木头人看得脸色微变,他这才打趣道:“子隆兄。这骊山上的温泉滋味怎么样?我昨儿个遇着了于大人,他上次在父皇面前那里遇到过你一回,对你的才学可是赞不绝口,这‘有奇节’三个字评价,可是要羡慕死别人了。”

犹豫了片刻,他便很干脆地脱光衣服跳进了池子。被酒液和燥汗濡湿的衣服早就紧贴在身上,难受得要命,因此,一进入池子,那股暖融融的水流一包裹上来,他立刻发出了一声舒服地呻吟。果然别人那么喜欢泡温泉,那种浑身毛孔舒张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看来以后若是有闲,他一定得磨着老爹老妈多多到骊山来,反正又不会误事!

阳光下的骊山自然是美不胜收,无论是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是掩映在其中的殿阁,俱是流露出一股异乎寻常的魅力。山风中已经带上了些许寒意,时不时还吹落了几片叶子,因此树叶间透进来的丝丝阳光

在心中长叹一声后,他立刻站了起来,招呼了薛丁山和屈突仲翔便一起往外走,完全忽略了那边喋喋不休的两个人。等到他出了武德门,李敬业和程伯虎却一溜烟追了上来,哪里还有刚刚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竟是勾肩搭背哥俩好。

苏定方这才看见李贤,轻轻咦了一声便发觉张坚韦韬就在不远处,少不得行了礼,然后便笑开了:“沛王殿下倒是来得巧,毓儿这点功夫都是三娘教的,如今虽然称不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好歹还有点样子。不像她爹和两个叔叔,全都是扶不上墙!”

被许敬宗一下子灌了许许多多的本朝秘辛,李贤正头昏眼花的当口,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句极具震撼力的话:“殿下觉着我那两个孙女如何?”

最后一句话可谓是无赖至极,屈突申若听在耳中,禁不住摇了摇头。她觉得胡闹,柳元贞却毫不意外,当下连忙求饶道:“沛王殿下,只要你能够救我这次,我一定……我一定如实奉告所有内情!岳父让我去查先头丢失那封信件,是因为怀疑王汉超韩全受人指使,他还说,必定是太子殿下和沛王殿下联手做了此事,意图将他拉下马去!他还说,两位殿下心高气傲,将来必定不会和皇后娘娘一条心,若是找到了把柄,将来……”

李贤在心里头感慨了一声——要说这事,其实就和他老爹老妈当初为了立后,跑长孙无忌那里,又是赏赐珍宝,又是封赏官爵一个道理——有大事相求。只不过,长孙无忌是个不识相的,东西照收,事情不办,是以最后那么快就倒了霉。至于李绩这个老狐狸么……要说审时度势韬光养晦,估计满朝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估计这次是绝对不会推辞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可谓是自古至理。

言罢她再也不理会那四个人,径直走到李贤面前打了个招呼,这才冲着匆匆迎出来的苏毓笑道:“小苏,我可是把人都给你拉过来壮胆了。今儿个大家一醉方休,不醉无归!”

“大小姐可是好久不见了!咦,这位不是上回来过的六公子么?真是稀客稀客!”

分辨清了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两个人是谁,李贤顿时膛目结舌,这不是李绩和苏定方么?看这两人你来我往的架势,哪里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将,分明比年轻人还猛!

“吐蕃人原本就极善于马球,每每来朝必定和我大唐比斗,十场之中,我大唐几乎要输上九场。”虽然说的是败绩,但李治的脸上并不多少怒色,反而显得很平静,“吐幕国力战力尚不及我朝,所以只能在马球上炫技,不过是为了引起朕的注意罢了。”

看到屈突申若三两句哄得小丫兴高采烈,李贤只得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旋即命人把那匹黑马牵了上来,又解释了武后的意思。

百般无奈的他只得下令衙门捕头把所有能带的人全都带上,一面在心里祈祷着不要出大事,一面亲自带队前往。到了地头,他就看到外面一堆雄赳赳气昂昂的家丁护院,若是再拿上刀剑,那就和十六卫的军士没什么两样。他暗地给自己打了好一阵子气,这才赔笑上前,还没开口,门口一个老者便淡淡地招呼了一声。

“娘,您叫我来有事?”

李贤这才感到一身衣服早就粘在了身上,不免觉得一阵燥热,当下便点了点头朝后殿走去。后面的木桶和一应沐浴用具早就准备好了,更有几个宫女身穿薄纱在那里预备伺候,而他心中却一点绮念也无,懒洋洋地把自己泡在水里。就再也不想动了。

挂好宝剑,屈突申若又回到了寝室,见李贤仍旧睡得香甜,她便在床榻边上坐了下来。细细端详着那不同于白日里的惫懒模样,她冷不丁想起了那时贺兰烟在她面前炫耀时的兴高采烈。她当初还笑贺兰太痴心,如今看来,小丫头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平白无故欠了一个人情,屈突仲翔很是不忿,无奈不管是身份还是其他,他都及不上李贤,只得在心里生闷气。等到冰水上来,李贤喝了一大口,一身暑意一退。他却觉得其淡无比。这外头卖的都只是纯粹的冰水,自然不比家里能够自己取了冰diy过瘾。

看到许敬宗和李贤联袂而来,那些人顿时手脚更麻利了一些,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两边案桌上样样精致的佳肴。

“你从小就喜欢和宫人厮混,如今长大了还是本性不改!”武后没好气地在李贤地头上一拍,语气骤然变得有些严肃,“你虽然不是太子,但这婚配也是大事。无论是贺兰还是她们,全都是名门贵女,你胡闹可以,但别忘了你现在还未出阁。等到你出阁开府建宅,再怎么胡闹我也不管你!”

柳元贞没有出声反对。李津李洽李洋也只好答应了下来,纷纷愁眉满面地出去设法。聚敛地事情他们谁都没少做,但是要他们拿钱出来,这就难为煞了他们。就算要变卖家里的物什也得找对人,再说了,若是让人知道堂堂宰相之子居然穷到要卖东西,这不是丢脸么?

柳元贞强自按捺心头不快,淡淡点了点头道:“那你就说吧,这关中河南一带,究竟有哪些盗贼!”

外国使节?李贤的一肚子郁闷被这一句话打发得干干净净,自从太宗那会儿大败突厥开始,大唐就基本上没少过使节朝觐,当然,在派兵打仗的同时,公主和亲这种事情也没少做过。而等闲来那么一两个外国使节,其实是根本无足轻重的。这回究竟是谁,需要弄得那么正式?

“武德殿是当初巢刺王住过的地方,当初他便是在这里和东宫隐太子合谋……”虽然时隔多年,但蓉娘还是有些含含糊糊,“而承庆殿是当年太宗皇帝住过的地方,不管怎么说,兆头总比这武德殿好。”

下半场的铜锣敲响的时候,李贤早就包扎好了伤口,此时重新穿起了那身大红外袍,装束整齐准备上阵。他一个人骑了马徐徐入场,在屈突仲翔等人奇怪的目光中,他拿出口中的竹哨吹了一长二短三下。下一刻,场外顿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紧接着,一大团红云便风驰电掣一般地冲进了场。

李贤正在享受贺兰烟的柔情蜜意,猛地听到身后传来这么一声,不由得回过了头。见是李敬业的两个弟弟笑眯眯地站在后头,四只眼睛像瞧西洋镜似的在他和贺兰烟身上瞟来瞟去,心中不禁奇怪。

李贤尴尬地挠了挠头,从洛阳回长安这段路,贺兰烟自然和荣国夫人杨氏以及贺兰敏之在一起。他和杨氏倒是祖孙和谐,无奈贺兰敏之这家伙似乎天生和他不对盘,因此他实在懒得去面对那张脸,当然不免冷落了贺兰烟。

正当一伙人坐在那里各怀心机地想主意时,外头忽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一个仆役,口中还大声嚷嚷道:“大人,刚刚有人送来一封信,让大人转交什么程大少。那人还说只要能够照章办事,必定能够解城中盗祸!”

小贩误以为李贤没钱,当下便撇撇嘴道:“这外头卖的全都是最最便宜的,里头还有好些经过精加工的珍品。小号开张这一个月,洛阳城谁不知道这相思子独此一家!既然要讨爱人欢喜,几个钱算什么!”

一进书房,瞥见那张标准的老狐狸脸,李贤立刻打叠起了全副精神。要说当徒弟的当到他这个份上绝不是一丁点倒霉,凡事没人帮衬得劳心劳力不说,这当师傅的还时不时丢出点难题来为难考验一下,要是换一个人,早撂挑子不干了!

“安康楼重新开业大吉,摆开擂台喜迎天下豪士!”

如果李贤在这里,那么,他一定会认出,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义府。事实上,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义府身上,甚至于没人注意到,李义府身边的某人,正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开了一大步,那身手矫健敏捷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年轻人。

思忖再三,他忽然看到那侍女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眼睛一眨一眨的,登时大叫不好。韩国夫人常常带着侍女进宫,即使是和他打照面的机会不多,但只要记性好,指不定这些人还是记得他的。思来想去,他把心一横,渐渐松开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