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赌的是什么气,伊好故意将小时候和石头的许多小事情说了一个又一个。伊好说故事的能力不足,就像她平时跟人交流一样,简单的像是说流水账。但她说起石头的时候,冰冷的脸上终于铺上了笑容,那久久的温暖看得顾延廷更加心乱。

此刻这般平静的声音,倒是极少见。伊好推开门,看见坐在床上的他,脸上的微笑,乖巧的很,像极了小学生迎接来校视察的领导时训练有素的笑。难不成对着镜子练过的?为着这个想法,伊好不合时宜地在心里偷笑了一把。

通知书下面还压着一封她的信,邮票是南城的,但没有邮戳。看见信的第一眼,她就想到了石头。

佣人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但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能得罪的,只能在心里暗骂了句。但她终究是怒了,说话也难掩心中的郁闷:“少爷在睡觉。”

伊好跟在后面,双臂微微张开,以防他摔倒。等到顾延廷进了自己的房间,俩个人都重重地吐了口气。

“伊好!”顾延廷挪不动笨重的身子,只能摇下车窗,伸出脑袋。外面的太阳还真刺眼,他眯着眼睛对着后面的女孩喊道。伊好看见是他,给了个微笑,然后跟旁边的男生说了几句,男生挥了挥手,示意她走,自己并没有跟上来。

时间最固执,无人能阻其脚步,你快也好,慢也罢,她都若无其事地走,一秒,一分,不快,也不慢。

他就站在她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从看见她背影的那一刻,石蹇便知道是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个头长了不少,曾经杂乱的头干净地束在头顶,唯有那瘦削的身影恍如当初。变了吗?是啊,可是他还是认出了她。

“看得出来,你们都挺宠她的,对她都很好。”心好?一个小姑娘的心能有多坏?记得有人说过,很坏的人是极少的,大都不是愚蠢就是自私。

“该打,当然该打,怎么能连你都没认出来呢?”伊好自责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啊,怎么能忘记他呢?他可是她小时候唯一的玩伴呐,只有他愿意跟她玩,只有他不会说她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只有他不会无缘无故地欺负她、讨厌她,只有他会跟她生气,也会护着她。。。那么多的只有,是属于眼前的这个人的。伊好知道,除了奶奶,这个人也曾是她活下去的勇气和支柱。

那天的夕阳很正常,斜挂在俩人的背后,投在脚下的影子矮小而精致,他的头斜压在她的肩上,她的头轻靠在他的头上。个高的他佝偻着身体,背部微翘,她挺直了腰杆,看起来有点拘谨。

车子在正大门停下,外面是五颜六色的一片遮阳伞。顾延廷让司机开到后门,那里只有一个门卫,一个两个人宽的人行出口。趁着门卫看电视看得入迷,顾延廷牵着伊好猫着身子,快穿过他的视线,躲到围墙旁一排香樟的后面。俩人镇定片刻,伊好盯着不远处的教学楼,终于露出了笑容,默契地点点头,手上一紧,俩人风一样地冲出去,不管不顾,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心下猛烈的喘息。

“我就是块石头,哪分得清什么男人女人!”石头丢下这句话,不管俩人的反应,径直走了出去。

“你这性格真不行,搞得别人都以为你对他有意思呢。以后还是少靠近陌生男生了,呆在我身边就挺好的。”

这样的阴暗并没有给她带来寒意,反而是一种安逸的舒适感。旁边的人也难得的安静,双手交叉地抱住坏了的衣服,盯着自己的脚不一言。伊好微侧着脸看他,刚毅的脸颊上微睁的眼睛,眼皮忽分忽和,累极了的样子。看样子快睡着了,又过一会儿,他家的司机也要来了。伊好吞了吞口水,说:“钱,你还要吗?”

三人齐刷刷其看向伊好,先是一愣,然后见她只是呆头呆脑地看着他们并没有下个举动,便都知道了:可以当这丫头是空气!

“什么?”尽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夜这么静,伊好睁大眼睛点了点头,表示她没听错。尽欢思索了片刻,也学着伊好手托腮,视线转向灯光,缓缓地说:“大概是因为只有他和我是一个人吧。”

莫老爷子将眼镜提了提:“是为中考的事吧。”他明确地跟伊好说过,让她上一中的高中部,南城最好的高中,但从伊好现在的成绩来看真有点难。

去到单家的时候,单厉杰正将屋内的几个盆栽往外搬。单父定是不在家的,是个跟尽欢妈妈一样忙的人。单母回娘家了,家里只留了两个兄弟。单家是他们四家中唯一不请帮佣的家庭,单母是个贤妻良母,一心扑在照顾丈夫孩子的事业上。单家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最最平常的家庭模式,却也幸福得很。

莫尽欢和徐芳菲聊起最近很火的一部台剧《流星花园》,她俩很少这么默契,很少但也是有的,例如现在说起里面的帅哥。俩人将里面的四个人从型、五官、脸型、衣着等评头论足完之后,少不得一阵兴奋的尖叫。

”借给顾延廷了。“每次他借,她就让他自己拿,她没有管钱的习惯。伊好不明白了,顾妈妈看起来挺好的,不会不给他钱花。再说了,尽欢跟他的关系好像不是那么好。

伊好看得出神,慢慢忘记了旁边还在倒挂金钩的顾延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伊好是喜欢孤单的,一个人的时候她是自在的,所有的面部表情都是最自然的。例如此刻,伊好不知道有人在看她,以为自己一个人躲在这个角落里。她是放松的,毫无戒备的。

晚饭的时候,桌上坐了四个人,莫爷爷,伊好,莫尽欢,还有莫尽欢的妈妈。按着爷爷的交代,伊好喊了声姑姑。姑姑客气地点了点头,往她碗里加了菜。饭桌上很安静,只有尽欢偶尔说些学校的事。伊好尽量保持与他们同样的吃饭度,不要太早,早了,她不知道要怎么离开饭桌;也不能迟,迟了她更不好意思让他们等。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的灯也没有开。伊好朝着空荡的客厅低吼了一声,没有回应,也没有回音。她将冰箱里剩下的一些食材全部拿了出来,洗干净后切碎,做了一个大杂烩炒饭。等她撑着肚皮吃完最后一口,手上的电子表叫了一声,九点了。

“伊好,叔叔跟你说真心话,你也跟叔叔说真心话好吗?”

“走那么快做什么?酒还没来呢。“

“你们真要喝酒啊?“尽欢往后退了几步,与他并肩。

“不然,顾延廷是回去干嘛的?”

“他爸要是知道他喝酒,他那条刚脱了石膏的腿估计又得重新上一层了。”

“第二次,应该没第一次那么疼了,既然他有经验,就让他兜着好了。”

“喂,你好意思讲啊!”尽欢鄙视地看着他,“怎么说,也该你和单厉杰顶着吧,你们怎么做哥哥的?”

“除了芳菲,你们谁还喊过我一声哥?”

“你。。。”

“没有吧,平时不尽弟弟妹妹的义务,这个时候要福利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是啊,你们徐家兄妹就抱作一团吧,其他人谁也别管了。哎,不对,徐芳菲可不定就想着你这个哥哦,别忘了,人家可是和厉杰哥很好的呢!”最后几句的时候,尽欢故意嗲嗲地说,她就是要嘲弄这对兄妹。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把她的厉杰哥拉到我们这边?”徐慢的优点就是不易怒,自然,某些时候,也是缺点。

“就她?”

“是啊,不然,单厉杰怎么会。。。”

“停!你烦不烦呐,老是拿这个说事,我说过我不信了,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终于,尽欢被他惹毛了。

“如果你不信,我就不会留下这么大个疤了。”徐慢举起他的右手,将衣服捋了上去。上面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疤痕,明显是烫伤的,死肉已经陷了下去,丑陋的很。

“我。。。”尽欢气馁,那道伤疤像是有魔力一般,轻易地将她一肚子的火吸了进去。她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了。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怎么会说谎?她将怨气撒在他身上,却没有勇气去质问当事人。可是,有什么可问的呢?以什么立场问呢?她连自己的感受都搞不清楚,又怎么去理清别人的事。

她的表情变得复杂,彷徨,羞愧,愤怒,最终化成一片坦然:“徐慢,对不起。”

显然对于她的妥协,徐慢是毫无防备的。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是那种典型的死鸭子嘴硬。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要她明着道歉都是不可能。她会内疚,她会补偿,但她不会轻易跟他说对不起。

今天这个“对不起”真让徐慢有点受宠若惊。

“你喜欢单厉杰吗?”所有的疑惑吐出来后,也只是这么一句话。

“什么样的喜欢呢?脸红心跳吗?好像没有。但是我会为他吃醋,他跟别的女孩在一起的时候,我会很不舒服,尤其是跟徐芳菲。”

这种坦诚,在很多年后的巴黎,他在另外一个女孩脸上见过。那个女孩总是跟他说,慢,我好喜欢你。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会脸红心跳吗?

“你那不是喜欢,是占有欲。在你眼里,单厉杰是优秀的,芳菲配不上他,所以你为单厉杰打抱不平。”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她手脚冰冷,尽欢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她恨恨地瞪着徐慢,底气却越来越不足。她不能败下来,败下来就是承认了。尽欢鼓足底气瞪了他最后一眼,丢下他往前跑去。

那样慌张的背影,身影被路灯越拉越长,在徐慢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拐过弯去。他叹息一声,无奈地想,终究是情商不高啊,想说的一句没说,不该说的倒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