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滞了片刻才从眩晕中缓过神来的甘如饴有点不知所措地想起了一句废话,“……你们搞完卫生了吗?”

又比如说有几个小女孩邀请她一起打扮她们的芭比娃娃。她吸取刚才将小男孩弄哭的教训,本来已经心甘情愿保持沉默地去做一个“服装道具助手”的角色,甚至只要当有小女孩将打扮好的娃娃拿到她面前问她好不好看的时候,她都会违心地笑着表示赞美。可是偏偏有一个小女孩托着腮,巴眨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很诚恳地对她说:“姐姐,刚才见面会的时候你说你是学服装设计的,那你能不能教教我们?”以甘如饴较真的性格,自然是一板一眼地给她们讲,甚至指出了她们手中的娃娃身上的衣服搭配存在什么问题……结果,自然是那些小女孩一个个都抱着娃娃悻悻而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眉头微凝地注视着那只小狗的汤狼雪臣,“雪臣,它吃了那么多苦头,好可怜啊,我们收养它好不好?”

想起甘如饴现在很可能就在那些惊呼走避的人当中,汤狼雪臣心中一惊。他来不及考虑,身形迅捷地越过栏杆,飞身从二楼的天桥上跃了下去。

电影散场,她近乎自言自语地问他,不同种族之间是不是注定了没办法相互理解,注定了不能相爱。他说这也许正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即便被认为是藩篱也自有存在的道理。她低头释然一笑,他果然是不能明白这样的感情。幸运的是,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这样的感情,只要一直都像现在那样待在一起,不要轻易道别,不要轻易走散就足够了……

看着他忧郁得能让人心碎的目光,听着他温柔得能将人融化的声音,她反而觉得手上的伤口更疼了。最要命的是,胸腔里也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没有伤口的疼痛来,跟手上那道伤口遥相呼应,让她不得不偷偷咬紧牙关来抵御那种泪水想要涌出的冲动。

璐璐的那些朋友还没来得及干笑声援,汤狼雪臣沉稳的声线已经先声夺人。

正在吧台后准备着水果的甘如饴不小心被新换的水果刀锋利的刀刃划了一下食指,一厘米多长的刀口一下子被瞬间渗出的鲜红格外显眼地描绘了出来。

“他还没向你表白吧?”

她没有说自己现在生活的条件跟原来有多大落差,没有提起自己在咖啡厅打工的辛苦,更加略过了自己曾经险些遭到杀人狂毒手的经历,只是告诉他自己在时装布会的筹备上独当一面的表现,告诉他自己期末优异的成绩,告诉他大学校园生活的自由和快乐。

“雪臣,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懂,什么都很厉害呢,没想到这么普遍的认识你居然不知道。”她的嘴里抱怨着,语气里却没有半点不高兴。

不光彩的小动作被不留情面地揭穿,很多在场的女孩都立刻被噎住,肚子里虽然又羞又恼,但是一时间却无话可说。

走到ktv包厢门口的时候,里面没有歌声传出来,反倒是安静得有点不像是ktv应该有的。

只针对汤狼雪臣一个人的“小型彩排”即刻展开。当他仿佛一个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时装秀讲解司仪那样,用动听迷人的声线沉着优雅地讲解完整套词稿的时候,几乎整个后台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停下手中的工作,驻足观看,不少人甚至兴奋得鼓起掌来……

每年临近寒假的时候,甘如饴所在的艺术设计学院学生会都会组织一场年度校园原创时装布晚会。每一场年度时装布会的浩大声势,都足以成为整个学年数一数二的引人注目的校园活动。

这时候,手机响起,听筒里传来李香香的声音。

汤狼雪臣把甘如饴送回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他低头看着甘如饴膝盖上的伤口。血污被基本清洗掉之后,伤口上虽然没有那么鲜血淋漓了,但是那些横七竖八、深深浅浅的创口每一道都更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让当时她是怎么在恶魔的魔爪下拼了命地挣扎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有多么恐惧,多么绝望,才会连这种程度的疼痛都顾不上!

已经成为惊弓之鸟的甘如饴一下子根本分辨不清楚好歹,只知道坐在地上不断地蹬着腿往后退。

远处安静了片刻,传来了那人的声音,“学妹?学妹?”探寻的脚步声也开始靠近。

周围黑影彤彤,阴冷的山岚卷着“沙沙”声响阵阵袭来,每一段摇曳的枝干都成了幽灵的衣袂,在昏暗中幽然飘舞。彷徨和恐惧像潮水一样迅将她淹没,她理不出半点理性来告诉自己该怎么摆脱面前的困境。从学长那里听来的一些荒诞不经的传闻,这时候都拘禁不住地在脑海里蹦出来:什么图书馆的后山曾经有失恋的女孩子自杀;什么警察曾经在这里现过一个凶案的埋尸地点……她拼命地摇了摇头,不能让自己继续这么想下去。

“非常抱歉,如饴小姐。雪臣没有征得您的同意,擅作主张,给您带来不愉快。”

“如饴小姐。”

“不……”甘如饴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出神,“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你。”

甘如饴在探视室见到爸爸的时候,已经是他入狱半个多月之后。

车身冒出的白烟越浓烈,眼看着每一秒都有可能生爆炸。

“是啊,你哥哥真是太了不起了。”老护士的声音里都透着赞叹甚至崇拜,“昨晚中山大道上浸了水,有车子在路上熄火,将干道堵死了,救护车通不过。你出事那附近又偏僻,连辆出租车都拦不到,你哥哥后来是抱着你在雨中跑了好几公里的路赶来医院的。送你来之前已经对你骨折的地方做了简单固定了,还给两个主要的出血点做了止血处理,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造成二次伤害,你才能清醒得这么快。你们兄妹感情一定很好吧?他还在这里几乎寸步不离地守了你一天一夜呢。一会儿见到他你真得好好感谢他才行,别认为亲人为你做这些事都是理所当然的,啊。”

然而,内心深处仿佛有个陌生的角落正被他所感知,模糊、飘渺、朦胧、不确,他甚至说不清那是一份心情,一种念头,还是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他只能确定,那真实存在,无法忽略。

——作者有话说——

甘如饴错愕得瞪大了眼睛,刹那间,连心跳和呼吸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快步走出门外,拨开众人,差点在连接住宅和小区通道的楼梯上摔了一跤。

“如饴小姐,雪臣一直都是您的。”他的声音动听而谦卑,轻易让人沉沦。

所有人都离开后,甘如饴终于不用继续掩饰自己的醉态。

“你怎么也在这里?”甘如饴垂下球杆,朝莫争微微一笑。

“如饴小姐,那样的感情,雪臣从来没有体会过。”他的声音认真而确定,没有丝毫犹豫。

鬼灵精的小女孩将他抱到沉默地看着报纸的男人面前。她尽管年纪小,却早已察言观色地知道只有在威严的爸爸这里也获得认同,这只小狗才能真正在家里站稳了脚跟。

而答案,就在外面那人的脸上、双眸中。

甘如饴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得一再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