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第一眼看见这只小狗的刹那,甘如饴就感到一阵莫名的触动,仿佛自己心底某个角落被它的眼神触摸了一下,又像是被勾起了某段只存留下隐约感受的回忆,捕捉不住,却知道它真实存在。她知道自己不能不管这只小家伙,就正如刚才她也没有想过对奄奄一息的它视而不见一样。

可是当某台手机的闪光灯刺激到了那人,或者有保安上前拦阻的时候,他大刀一挥,便让众人震惊地意识到那把刀是货真价实的,并不是道具!所以在瞬间出现了众人四散而逃的场面。

她以为自己只是在漆黑中悄无声息地落泪,在剧情正是展到最吸引人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没想到她低下头,却看见了他递过来的纸巾。

汤狼雪臣单膝跪在她的脚边,一直捧着她绑着绷带的双手,而他自己的一只手掌显然被刚才那杯咖啡烫红了却根本没有处理,“如饴小姐,对不起,雪臣失信了。雪臣说过以后不会再让如饴小姐受到伤害,却反而让如饴小姐为了雪臣而受伤。雪臣该死……”

刚才被吓到了的璐璐也从男朋友的怀里又直起腰来,露出刻薄的假笑,“哟,甘氏大小姐新养的狗?太不容易了,自己都揭不开锅了,居然还有钱养条狗,她不会每天只给你吃剩饭剩菜吧?”

“嘶……”

甘如饴站在咖啡厅的一角,有点出神地看着落地窗外的情景。面露喜色的来往行人和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在失去焦点的视线中变得有点朦胧。

隔着厚厚的玻璃板,将冰凉的话筒贴在脸上,甘如饴又一次看见了爸爸久别的容颜,听见了他温和的声音。

“明白了,如饴小姐。”他亦步亦趋地跟上。

她轻哼一声,“你们在扑克牌里做手脚,每回都让雪臣抽中,当他小孩子一样哄骗,这叫做让他放松放松?恐怕只是想满足你们自己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而已吧!”

她很清楚穆逸晨所说的“不太有利”是什么意思。对于一个只涉足到服装设计的基础课程的大一学生来说,要跟来自全国的服装设计新秀一起竞争,的确不是什么太有优势的条件。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个细节问题,她有的是逾越这些“不利”的信心。总之,这条消息对于她来说,是个非常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她要第一时间告诉雪臣。

穆逸晨在汤狼雪臣的脸上掠过一抹审视的目光,眉头一凝,“在这里试试。”

不过,最近为期末考试和学生会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的甘如饴,快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更没把多少心思放在捕捉季节变化的多愁善感上。

“如饴小姐,雪臣去给您搬一张凳子垫着点脚。医生说过,尽量不要让血液积聚在挫伤的部位的。”得到甘如饴的允许后,汤狼雪臣起身走出课室。

然而,刚才那个护士无意中的话,让她猛然回想起那个一直被医护人员误以为是她哥哥的救命恩人。从在线视频上见过的那个穿西服的模糊身影和刚刚带她死里逃生的男人高大颀长的身姿慢慢重合起来,直到她完全有理由相信那是同一个人,直到她的心里被激起一阵莫名的震动……

说服了女护士之后,汤狼雪臣来到甘如饴的床边,拉上身后的拉帘。

“别过来!你别过来!……”

尽管正在依靠夜色的掩护,但是对黑暗本身的恐惧却丝毫也没有减少。她紧贴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下,听见的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怎么都平复不下来的急促呼吸。身上渗出的冷汗几乎将衣服洇透,夜风吹来,身体寒冷怯懦得止不住地颤抖。

随着手机屏幕熄灭,她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像风中的烛光一样被霎时吹熄,整个世界都恍然一暗。

汤狼雪臣松开手指,刚刚点燃了一根蜡烛的打火机在他指尖熄灭。他直起腰来,目光在接触到她没有一丝温度的双眸的刹那,掠过一丝波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淋雨计划总会被一把及时在她头上撑起的雨伞所打破。那把古板的大雨伞,灰不溜秋、不辨新旧,固执地遮挡住所有落在她身上冰凉的雨滴,隔绝着萦绕她周围的凉意。也许一开始她也曾感到过不满,也曾出过抗议,但是渐渐地,撑开大伞的那个高大的身影和跟他并肩走在雨里的莫名的欣喜成了她喜欢下雨的另一个理由……只是,现在的她再也记不起那个朦胧的身影属于谁了,甚至怀疑这些经历到底是真实存在过,抑或只是她天马行空的幻想,以至于无意中想起,那些画面也跟被笼罩在雨雾中的远山一样朦胧缥缈,疑幻疑真……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么好听的名字,她每咀嚼一次胸口就会多一分微痛,仿佛它美丽的外表带着不易察觉的锋利的边缘,反复在同一个地方留下伤痕,越割越深。

街头的树木虽然依旧绿意盎然,但是每当有风吹过,总会卷下几片黄叶,在街砖上清脆地敲落,就像是某种含蓄的暗示——南方的秋天到了。

尽管画面不太清晰,但是能够约莫看出来那是个穿着一身深色西服、身材高大修长的男子。他快步跑到撞毁的红色跑车旁边,毫不犹豫地弯腰试图去拉开车门。但是车门显然因为车身变形而被卡得死死的,那男子使出了很大的力气都没能将车门拉开,从动作上看来好像还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割伤了。

“哥哥?”甘如饴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这里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根本没有哥哥。

汤狼雪臣依旧没有回应。事实上,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哪里。最近一段时间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好像都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他也不去回忆,不去思考,更加谈不上对将来有任何的设想,恍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着,凭着惯性沿行着某种机械的轨迹。

家里遭逢剧变以来,要为爸爸减轻量刑甚至洗脱罪名的信念始终支持着甘如饴,让她不能放弃,使她的精神不至于崩溃。可是当这个极端不利的判决下达,甘星瀚还当庭表示不再上诉,她瞬间感到浑身一软,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要靠抓住前面的座椅靠背才不至于跌倒。

“也许是上天也没办法原谅他的恶行,所以早在十年前就给我在他身边安插下了帮手。”江婉琴悲怆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得意,“那个男人的犯罪证据几乎全都是靠雪臣才收集到的——这一点他一定做梦都没想到!如果没有雪臣,那个人渣现在一定还在逍遥法外、风流快活吧!”

走到客厅,眼前的情景让她疑窦顿生。只见客厅的大门敞开着,柳妈、英姐、环姨……家里的佣人都站在门外,仿佛围观着什么。尽管视线被阻隔,让她看不见屋外的情景,但是从他们腰板僵直、一动不动的情形看来,一定是被眼前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震慑住了。

大胆却诚实的话语冲口而出,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已经感觉不到羞怯。如果这时候保持沉默,反而是一种弥天的谎言。

“我没事,”甘如饴故作轻松地一笑,扬了扬手,“去我家绕太远了,你快送她回去吧。”

一段时间的接触后,甘如饴对莫争有了一点重新的认识:表面一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形象的他,事实上有着自己的理想和坚持。尽管她对他的友好程度远不至于接近他们的父亲所期望的程度,但是至少对他没有以前排斥了。

汤狼雪臣沉默了片刻。

“爸爸,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这种极其矛盾复杂的心情忽然爆,让她急需一个出口,急需一个答案。

莫争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继续道:“他们跟我们不一样。那些看似完美无瑕的仆人们,事实上对于人类感情世界的丰富、细腻,他们是没办法理解的。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带离父母的身边,集中在一起被培育成长。可以说,他们是在没有爱的环境中长大的。所以,他们对待我们人类的词汇里也没有爱和喜欢,只有服从和执行。就连你刚才所看见的那对祖孙,其实也未必有血缘关系,漱玉只是汤狼一族从所有年少的族人当中挑选出来的族长的继承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