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逸晨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这么回答,一顿后才爽朗笑道:“很高兴在学生会工作能够让你感到快乐。我很欣赏你的工作态度。诗蓝升大三后就要忙保研的事了,她跟我谈过,下学期换届的时候,很可能会退出学生会。我想到时候,你一定会是接替她的最佳人选。”

对于站在甘如饴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汤狼雪臣来说,这一幕是难以忍受的。在他的眼中,现在所有人都将锐利的目光指向她,给她施加压力,已经将她逼得不堪重负了。如果她不能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那么为这个晚会付出了最多的努力和辛劳的她,是不是最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承担起晚会并不圆满的责任?

她故作生气地一眯眼,“难道是要我送到你的嘴里才肯吃吗?”

汤狼雪臣将甘如饴抱到课室里,按照她的习惯挑了一个课室前排的位置安置好。

“是啊,又错过问他要电话号码的机会了。”

早就对病患百态司空见惯的女护士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哪来那么多时间等你?疼就忍着!都这样!”

那只铁掌终于从她的嘴上松开,转而在她沾满汗水和泪水的脸颊上肆无忌惮地揉捏。

“我不累。”甘如饴握了握拳头,“我只是有点……有点想上洗手间。你能不能……”

就这样写着画着,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然而,如今的一切已经不一样。

当阅览室里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仿佛沙漏里的细沙在缓慢地流逝,提醒着甘如饴时候已经不早了。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没有预订任何服务或者外卖……”

他知道自己在车祸现场的奋不顾身、在病房的寸步不离,并不是出于他的本能或者对契约的遵守,而更像是出于一种恐惧,对可能再也见不到她的恐惧——自心底的深深的恐惧。而那种恐惧,至今并没有完全消失,也似乎并不是从那天开始,只是自从那天以后,它便被他所察知,成为了他心脏的一道浅痛、一片阴霾,挥之不去。

尽管那是一段沉默无声的视频,可在场每一个人都几乎能够在心里听得见当时那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和车头撞向岩壁一刻的令人耸肩缩脖的巨响。

“我……我怎么了?”她一张嘴才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涩,而且说话的声音很含糊,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一样。隐隐的疼痛从沉重得像填满石头一样的脑袋传来,身上有好几个地方的肌肉稍微一用力都觉得一阵灼烧,让她不敢试图挪动。

暗沉的天空月色浑浊,往来的邮轮绞碎了满江的波光。

当父亲面临起诉,家产被冻结,她这个养尊处优、风光体面的大小姐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世态炎凉、人心冷暖。仿如人走在低谷,跟立在山头的风光无限有着天渊之别。失去阳光的指引和照耀,甚至一场大雨都足以让人陷入危机。

甘如饴频频摇头。她没办法接受从这个女人口中说出的这番话。她冲江婉琴怒喝道:“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如果你说的是事实,为什么你不去替当年的事情平反?你大可以告我爸爸做伪证!何必费心等到这会儿?!现在爸爸被你陷害了,你就来编造冠冕堂皇的说辞占领道德高地!分明就是贼喊捉贼!”

“爸爸?”

车门打开,甘如饴被轻放在轿车后座宽大柔软的沙上。

然而,须知喝酒这种东西,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可控。

临近高三,他们已经提早开学了。数以捆计的卷子、没完没了的补习课,让甘如饴也感到疲于应付。与此同时,甘星瀚的公司也在筹备上市,为了规范管理体制和财务制度而进行的一系列工作复杂而繁重,涉及一些公司机密和敏感数据的工作有时候还会交给在甘家服务了将近十年的汤狼雪臣来承担。所以最近,甘如饴和汤狼雪臣也变得不像从前那么形影不离了。

不知道为什么,甘如饴好像感觉到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忧伤——是他隐隐觉得这句承诺最终还是会跟当年一样幻灭?还是在他的心目中永远不会有人能够取代他以前的主人?

“不嘛——”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用天真怜悯的目光将他包围,柔滑的小辫子垂落在他的身上,“它好像找不到妈妈了,它好可怜啊……”

对接下来可能生的事情有所预感的甘如饴吃惊地将双手用力抵住了对方的胸口。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甘如饴直截了当地说完,转过背去,继续享用她的点心。

然而这一身高档隆重的礼服,却拘禁不住他脸上那抹玩世不恭的浅笑。

“成绩表上面那个总分第一的‘甘如饴’果然就是你,怪不得我听见那么多学弟学妹在这里小声讨论了半天。”那男生的声音很好听,就像动漫里面给万人迷配音的声优一样,很容易将人蛊惑,“也难怪他们会嫉妒,原来你长得那么漂亮,成绩还那么优秀。”

她在心里恳求上天不要从她身边夺走他,不要让她的任性害死他。她对着那个不知道是否在聆听,甚至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神明苦苦哀告,她愿意折寿十年来换取他的平安……不,二十年……不,三十年……不,她愿意立刻死去,只要他能够痊愈……

他第一次主动地对她提出建议,第一次主动伸手将她微颤的小手握在掌心。

“你看她,竟然将头染成酒红色的,训导处那帮平时凶神恶煞的老师是不是都瞎了眼了,居然没让她染回去才来上学。”

他的声线依旧平静如镜,但是她却不难从中捕获到一丝落寞。

“雪臣,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澄清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够拥有自己的生活。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的了,我不想你继续为我牺牲更多。”

他颔看着她,微凝的眉头含着一丝忧郁,眸光微颤的双眸明亮动人,仿佛倒映着漫天星河。

“如饴小姐,您让雪臣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在如饴小姐的身边侍奉如饴小姐,就是雪臣最喜欢做的事。雪臣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牺牲’,只觉得每一天都在收获,都感到满足。”

她不自觉地轻轻抽了口气,既为眼前的惊艳,也为他所说的话。

“可是、可是你明明为了照顾我,连自己的恋人都失去了……”

“如饴小姐,”他认真道,“雪臣从来没有过恋人。”

她的双眼微微一圆。怎么可能?先别说这么英俊优秀的一个男人有没有可能这么多年来保持单身,就当他真的从来没有跟异性交往,那么刚才所说的那个‘初吻’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他吻了跟自己没有确定恋情的人吗?这种举动跟他严谨、认真的性格是完全不符的!

“那、那个‘初吻’……”她困惑得几乎是冲口而出。

“如饴小姐全都听见了?”他的眸底掠过一道微波,但是很快平复了下来,“那个初吻,是献给了如饴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