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妍梅叹气说:“想来大嫂有些不信我。若换了别个人家,我也提也不会提。可这是赵家长房!不提京城里做尚书的三房老爷,别的房头还有那许多大官。我是个没用的,嫁给赵良过的也是苦日子,更不必说帮扶娘家什么了。我只一句,若碧云许了迅三爷,这往后她的哥哥弟弟多少也添些助力。”

朱妍梅见朱桂达这么应答,却不愿他这般敷衍过去。当下她只幽幽叹了口气,像是想及什么似的红了眼睛,说起道:“也不是我说胡话吓唬人,如今碧云亲事中的遗祸我是个最明白的了。当年我在家做姑娘时,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只不过是一时没寻到好的亲事耽搁了三两年,在外头却被人传话成什么样儿了?说我徒有皮相好看、心思却狠毒的有,说我身有恶疾不能长寿的有,就连亲大嫂……”她低低叹了口气,瞥了姜氏那儿一眼,又说:“那年大嫂跟大哥吵嘴说过什么来着,说我不懂规矩不尊长辈,这才寻不到夫家!”

朱桂达皱了眉,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也对朱妍梅说:“吃饭!吃一顿饭也不消停,若不吃,你就尽早回家去。”

朱妍梅是朱老太太的老生女儿,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正正是年华极好的时候。她容貌肖父,若换了别个,约莫这话对一个姑娘家不算什么好话,可偏生红珠爷爷长得俊,朱妍梅似了他,肤色再白嫩几分,添个柔美身段,眼瞅着就是个美人了。

也因此,程文涵这个小儿对着红珠,向来是佩服的,如今他虽学得深远了,可要是他习字哪儿不好、默书哪儿错了,又或是一知半解没明白的,一碰上红珠,立马就露了相,不由他不怯。

李氏和程文涵正留心着院子里,更是还未听到什么,一看红珠被撞得厉害就急急走了出来。“红珠……你没事吧?”李氏拉着红珠,脸上很是担忧,就连程文涵也气哼哼道:“紫兰姐也太过了,难道是成心的?”

又听朱桂达小声劝道:“娘,你别生气,先顾着点身子,事已经生了,慢慢商量着办就是。”

红珠神色一变,拍了他一记后脑勺,认真道:“别胡说!你姐姐哪有那么大能耐。我说几句话能算什么,本就是乡邻们见我们被欺负忍不过,热心帮忙罢了。”

结,就是亏了朱碧云,眼看就嫁到邓家守寡。不结,朱家就得当着众人面前认下这退亲的名儿,没了信义不说,往后说不得朱碧云仍旧说不上个好姻缘,还是白赔了一个女儿。这邓锦成将这事揭了出来,朱家就没个好处。

李氏见了自家女儿,这才有了些心气,解释道:“你大堂兄病了,她们在里头照顾他。”

李氏悄悄扯了扯红珠衣袖,红珠无奈,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才转头笑着对姜氏道:“大伯娘,可是大哥回来了?这天寒地冻的,再晚两日路上若是积了雪可就不好走了。我今儿正想着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红珠晓得李二舅的意思,左右不过是想说若他们凑不上现钱就先欠着,该给他们多少几成还是几成。可红珠却很有些前世的念头,这铺子要是一开始就账目不明的,往后还不知有多少的事呢。一想红珠便说:“二舅,你在这生意上头熟络,我跟娘是不懂的。咱们这铺子开出来,最后这十两银子这能算多少份子就多少吧。”

待姜氏进来时,朱紫兰脸上神情仍旧气恨得紧,但泪却是停了,只窝在床上发愣。一看见她娘进来,她就哼了一声,道:“娘,老太太生气了吧,怎么教训那小贱人的?”

他说得认真,这么个小孩板着脸教训人,朱老太太一听就噎住了。

红珠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但她也知道,李氏是小的,得嫂子赔一句软话已然很好了,到底不能将姜氏如何。

姜氏横她一眼,不冷不热地说:“是么?这大白天的,谁没个眼睛看着呢。你现下否认,又有什么意思。”说罢忽又软语劝道:“你放心,这事我不告诉老太太,等过些日子你手里松乏了,补上那帐子就是。咱们这辈子有缘分做这妯娌,这点忙还是要帮的,左右也不收你的息子。”

姜氏看了眼李氏,笑着应和:“老话说的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可见这人的心都是大的,谁不想当个掌柜呢,能当得成也是这李二的能耐。”

“赵家?是赵尚书家么?”红珠闻言顿时有些讶然,她看了眼那铺子门面,只觉这儿虽地段不差,但这所谓的不差也是放在城南里头看的,且这店面看着格局小了装潢也旧了,实不像那等世家大户的产业资财。他们看上了,觉得好,但以赵家那儿看,可就有些不够了。

她穿来不久就遇上她爹去世,家中慌乱不定,李氏又病了,想法子发家致富的事自然耽搁了。但去年热孝一过,他们母子三人在朱家安定下来,红珠想着总不能坐吃山空,私下里便跟李氏说过挣钱的事。

像朱碧云这样的实心姑娘,既是合了规矩的未婚夫,又是个才貌双全的,她见了几回,怕是一腔情意早系在了邓锦予身上。如今既要忧心他的病,又要烦恼她爹娘将她另嫁他人,心里可不知怎么煎熬呢。

朱碧云在床边揪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棉衣坐立不安,脸上神色愣愣的,偏着头,似乎往北面听着什么。而十岁的朱紫兰端了凳子坐到窗下,耳朵几乎贴在那掀了一小半的窗子旁。

五百钱是不多,但红珠话里将这收小儿子一房孤寡的伙食钱银跟朱老太太沽酒取乐摆在一处做比,话怎么听都是让人不得劲儿。

红珠吃完面条,利落地走到钟氏旁边的木盆前,挽了挽袖子就将里头堆放的干净碗碟筷子等拿出来摆到一旁,而后往盆里灌了水,就先洗起了她用脏的碗筷。

床上的李氏道:“过两日便是腊八,今天家里忙,你早些回来。”

朱紫兰被吓了一跳,心口怦怦跳起来,脚步一顿,狐疑地往外走去。院子里很是安静,一时也没见着人,她又往左右张望一下,这才记起今儿李氏和程文涵都留在家中……朱紫兰急急走向院子东边,喊了一声:“三婶?”

她往厨房里瞧了没个回应,又往旁边程家那厢房看,隐隐见着里头程文涵躺着睡觉,不像出来过的模样。

朱紫兰神色烦躁起来,再走向前院,这才瞧见了正在杂货铺里头擦着窗棂的李氏。有李氏和朱碧云一通收拾,如今铺子也成个样子了,就是角落处还余下些浮尘细土,李氏得了空,便过来忙着。

朱紫兰盯着李氏忙碌的动作,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只喊道:“三婶,晚饭做了么?”

李氏答应一声,抚了抚衣裳灰尘就匆匆出来了,“很快就好了。”

“我爹娘都回来了,累了半天都饿着呢。”朱紫兰不动声色地说,见李氏毫无异样地往厨房去,心里安定了些。暗想,莫非是自个心里慌乱这才看错了眼么?左右也不明白,便也不管了,径直回了房。

晚上红珠从新铺那儿回来,先进去厨房里找李氏,问:“娘,家里没什么事吧?”

李氏头也没抬,正预备着做最后一道青菜,便只道:“也没什么,你大伯和大伯娘回来了,说是碧云退亲的事说妥了。”

红珠闻言一喜,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真的?邓家人这般好说话么?”

李氏也笑道,“可不是么,先前还忧心说不拢呢。想来那邓锦成上门来闹是他自作主张的,邓老头俩夫妻还是记着两家的老交情,今儿你大伯大伯娘一去求情,就应下了。”

红珠不晓得其中内情,也不知邓家还扣着个庚帖的事,当下一听李氏这般说,略一想也觉合理。依她看来,做亲的事还是得两厢情愿的,邓家即便不喜,也没别的法子,总不能真上门来抢了人去。她便笑了笑说:“这就好了,不然过个年也没个好心情。”

李氏却还是叹气说:“就怕往后旁人会说闲话。”

红珠却不以为意,只说:“娘,没几日就过年,忙起来也就没个人理会。实则再大的事不过也是开头几日热闹,谁家不过日子尽想着旁人家的事?过个三月半年的,就都淡了,然后大伯娘悄悄再给她寻个好的亲事,就妥当了。”又正色对李氏道:“娘,那名声不名声的,你说要紧,可也没真真谁凭着名声过活,不能吃不能穿的,你就是想得多了些。”

李氏一听也觉有理,道:“嗯,你说的对。”

红珠暗道,要是她娘真听了她的话,不理会什么规矩名声的,她可就真欢喜死了。李氏这还不到三十岁呢……胡乱一想,竟想得那么远,红珠也觉好笑,只上前去帮忙。

忽而回头一看,却见一旁两个小炉子上还煲着汤药,红珠想起姜氏因着头上伤口还吐了一回,她还念叨着是不是脑震荡呢……便问了一声:“奶奶和大伯娘怎样了?”想起还有个一直不见人的朱伯修,便加一句:“伯修大哥呢?”

正这么问着,就见着朱碧云从外头进来,立在门边有些发愣地看着人。

“碧云姐?”红珠看见了喊,见她也没个回应,就很是不明所以地瞅着她好一会儿。瞧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莫非因着这亲事退成了,朱碧云心里难过。

“红珠,我,我……”朱碧云嗫嚅着,定定地看向红珠。

红珠回看她,琢磨着她那眼神,似是恳求又似为难的,真真好生可怜。红珠心中只觉无奈,对着朱碧云这么个少女情怀,她最多只是心里惋惜一下,却也不会想什么法子去帮她。

朱碧云忽而伸了手过来拉她,红珠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撇开了头,左右只当不晓得朱碧云那复杂的心思,只问她:“碧云姐,是奶奶的药好了么?”

朱碧云闻言一愣,那眼神忽而就黯淡下来,摇摇头,缩手低头道:“大哥的……”说着就绕过她去拿陶碗装汤药。

红珠一顿,只觉哪儿有些怪异,看着朱碧云正想说些什么,那边李氏却开口叫住了她,“红珠端菜到堂屋里去,摆桌吃晚饭了。”

红珠应了一声,便过去帮李氏。

到堂屋时一看,只有朱老太太和朱妍梅两母女在。朱妍梅心情倒好,正低低笑着跟朱老太太说话。朱老太太本是肃然着脸的,听了一会儿却也笑起来,只低声笑骂她一句什么。

待饭菜都上了桌,西间里姜氏说伤口疼不便出来,朱紫兰便给她送了饭进去,母女俩一同吃。朱伯修那头依旧是朱碧云过去。而朱桂达却是还未回来。

红珠见朱老太太和朱妍梅均没提起,她心里一动,觉得有些蹊跷,便问了出来。

朱老太太脸色一僵,却没回答,只道:“吃饭时候还多说什么,食不言的道理不知道吗?”

红珠一怔,倒是更诧异了,这朱家饭桌上哪儿讲究过什么规矩。情知朱老太太是不愿回答了,也不晓得这朱老太太母子俩还闹什么玩意。

一旁朱妍梅却故作气恼,不经意地道:“大哥也真是的,我回娘家一回,他还跟人喝酒去。娘,他回来你可要说说他!”

有朱妍梅这么一搭话,朱老太太才缓了脸色,也跟着骂一声:“这么大个人了,行事还没点儿分寸,该骂。”

红珠左右瞧了瞧,虽觉奇怪,但到底没听出什么异样来。暗道,回头该问问程文涵才是。&!--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