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樵夫打量了他们一阵,沉默半晌,终于开口。“牧山的桃园早就被清兵摧毁了,人也都被杀完啦,全都埋在冰雪地下。”白兰和天狼愣呆当场,一时间,原本的希望粉碎,前途无路,浑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天狼如此,白兰却更不堪承受,她悲伤地坐倒地上,放声悲哭了起来。“没有桃源了,牧山没有桃源了,我们怎么办?我们将来怎么办?”

“少啰嗦!”凤姑娘交待罢了不敢再耽搁,踏着碎步匆匆就走。

冷大怒,抽出长刀,翻动着寒光的刀刃紧紧抵在了海都的脖子上。“你竟然欺骗我!穆森还在那边!”冷暗示他们的约定:你答应了要保护血滴子的!海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然提醒道:“天狼也在那边。”

十三一笑,故意多喝一口,眨了眨眼睛,抛给布喀,布喀又抛给胡图,陈泰即紧张地上前要抢回酒壶,胡图玩心大起,故意把酒壶给众人抛来抛去,几个人像孩子般把酒壶追逐着玩起来。冷看着兄弟们纯真地玩儿,不由一阵感触,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可是至少一瞬间,他的心情又变得无比复杂,乾隆提的期限十五,已经步步迫近,等待血滴子的,到底会是什么……

很是幸运,冷先出洞口,率先来到了天狼所在的地方!一出黑色的洞口,便看到满目光亮,可是满屋满眼都是人,这些都是天狼的追随者和拥护者啊,虽然是个三孔的窑洞,但人声鼎沸,根本没人注意冷混了进来,看样子刚刚进来时的庆幸,确实是多余的,可是室内的人实在太多,冷只听的见天狼的声音,洪亮而坚定传入满室人的心中,却看不见天狼。

“看着我。”天狼的声音柔和清冽,带着大漠特有的沙哑底蕴,犹如天籁。不得不承认,天狼是天生的王者,他的声音有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孩子听到后,抬起了湿润的双眼仰望着他。天狼微笑着摸着孩子的脸,他拿一块布放进一盘黄色的药水内揉好,细心的擦着孩子的皮肤,刹那间时光温柔,孩子在他的关怀下颤抖而激动。

他恐惧是因为天狼的永不言败,武功高强,他绝望的是穆森落在天狼的手上生死未卜,也许是死在天狼的手上,又也许会死在不知名的牧民手上,然后丢弃在荒野之中,或是冰冷峡谷之内,成为豺狼虎豹的腹中餐。

乾隆弯腰将跪在地上已经很长时间的龚额轻轻地扶起,脸上表情淡定,不喜不忧,龚额也看不出乾隆此时什么样复杂的心情,更很难知道乾隆现在想什么,只得试探地说:“多谢皇上,老臣必然全力以赴,不知期限是多久,还有就是,此乃我血滴子自己的责任,那就该由血滴子自己承担,我想他人……会不会不合适?”

这是天狼一直教育白兰的大义之道,因此白兰这些年来一直铭记在心,始终鞭策自己,闻鸡起舞,勤修苦练,不敢有些懈怠,为的就是强大自己,积蓄力量,为了反清大业,贡献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众人又应了一声“是”,但是那血滴子女成员穆森这次却没有出声,她有自责在心中,想起当日生的事,她只觉得是耻辱。见此,龚额突然说道:“你们有冷做你们队长,是你们的福分!”

血滴子成员中最年轻的十三年少气盛,他心中暗想道,以我等几个的身手实力,竟不能片刻之间击杀这反贼,往后还有何面目自称血滴七子?沉吟刚过,他沉不住僵持的气氛,猛了一咬牙,身子骤然而起,单手催动血滴子掷向天狼,同时自身如飓风般切到天狼身前,决定不再畏缩在远处徒劳攻击,而是开始扭动着手臂血滴子的佩刀连着牵引线上的血滴子疯狂转动,气势刚猛,如破山岳,破风声咻咻作响,如惊雷暴雨打在坚硬的花岗岩上一般汹涌朝着天狼不停的攻击而去!

天狼的话让牧民们一阵激动不已,顿时群情激奋,呐喊四起,而天狼也趁此迈动了脚步,沉着稳重、不着痕迹地走到了那名神色游离的牧民身前,猛然间暴喝一声,紧接着一刀捅下。那牧民瞳孔一缩,急剧放大,片刻倒地,鲜血流淌了一地。天狼冷眼一瞥,毫不留情,语气加重接着道来:“手亦能惩治背叛者!你们要记住,背叛组织者死!”

时间不久,有的人心里又开始忐忑不安,呆立不住,听着外面声音忍不住要张望,然而又不能够表现出来,只能眼角乱转,在大环境氛围,每个人都在压抑自己!死亡寂静的背后,是每一颗剧烈跳动的心!

原本最冲动的陈泰,此刻反而懵呆在当场,他完全反应不过来,也完全不能够理解。许久许久,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就非要杀了他们。他只是明白了一件事,朝廷不需要他们了,而且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懵着。

十三原本年纪就小,虽然平素性情较冷静沉着,但如今面临这样的真相,心里头本来怀抱的期望被狠狠粉碎,前途骤然变的暗淡无光,更摧毁他意志的,还是如同骤然被原本视为父母、家园的朝廷抛弃得痛苦。这一切,刺激得他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冷静,此刻像孩子般哭了起来:“我们不做血滴子,可以做什么?我们还能做什么……”

这不仅是十三的迷惑,也是所有血滴子的迷惑。生命对他们而言,就是当血滴子,完成朝廷交待的任务。从来没有想过去做别的事情,他们所有学得的本领,也都只是为了胜任血滴子的角色。如今朝廷不需要血滴子,他们不再是血滴子,便是成功逃过眼前的追捕,又能做什么?

冷看着兄弟们的反应,心情越来越沉重,他心里本来就清楚。血滴子如果不再是血滴子,就什么都不是。所以乾隆会决定赶尽杀绝,因为乾陵清楚,血滴子无法与时俱进。乾隆当然更清楚,要洗清污点,只有永远不会说话的死人才最可靠。

相较于此刻的十三和布喀,胡图虽然深受震动,但神情仍旧能够保持冷静,他仔细的思索着,很快接受了眼前真实的处境,同时,他在意一件事情,那就是冷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终于,一直未开口的他,终于决定说话了,此时此刻,他觉得不该再把话藏在肚子里。“冷,你还知道甚么?”

十三、陈泰、布喀三个人,听见胡图的询问,略微一呆,然后一齐不解地看着胡图,胡图艰难地抿了抿嘴,尽管不愿意,但他还是决定问下去,把肚子里的疑问都问出来,他想明明白白,也希望冷明明白白,更希望仅剩的几个兄弟们都能明明白白。“皇上派海都一路跟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对吗?”

十三、陈泰、布喀三个顿时被胡图的话给震住了,再如何迟钝,此刻他们也意识到,胡图话里的意思分明是猜疑他们的队长——冷。然而,他们想起行动时的种种,想起冷故意留下海都在井边的事情,想起海都对众人的不屑一顾,以及最后的无情屠戮,显然,胡图的猜测极可能是是事实,海都就是皇上派来监视、抹杀他们的人!难道冷真的知道什么内情?

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他们素来敬服的队长——冷的脸上。他们期盼冷的回答是不知道,他们期盼是胡图误会了冷。尽管他们自己也难以相信,因为显然易见的疑点是,冷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在众人的注视下,冷沉默着。尽管他早已下定了决心,然而他更清楚明白地知道,当他说出真相,这些兄弟们一定无法接受,甚至于不可能理解原谅。如果当初他就说明一切,也许不会演变成今天的情况。

胡图勉强站了起来,手指着冷,不复方才的冷静,因为冷的沉默其实已经给了他们答案,正因为如此,他已经无法镇静。昔日被他敬服的队长,原来藏着谁也不知道的另一面,这种被欺瞒的感觉,比之被朝廷抛弃有过之无不及。因为激动,胡图的声音骤然变得亢奋:“冷,不要让我们死得不明不白!”

冷看着众兄弟投向自己的眼神,他不再继续无谓的沉默,他凄惨一笑,摊开了双手︰“对,我跟海都是一伙的,冷平淡的话让众人不可接受,面对他的如此坦言,众人都心生一种被欺骗、被背叛、被戏弄的激愤!然而冷依旧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我跟他都是皇上身边的人。”

陈泰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无法接受眼前的冷!那个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总护着、顾着他们的队长,那个无数次为行动的错误主动承担责任的队长,竟然会跟海都是一伙,竟然会要他们的命?他愤怒地圆瞪着燃烧起仇恨火焰的眼睛,因为激怒而哆嗦着的手指着冷:“队长!是你?是你要我们的命了?!”

相较于陈泰,布喀则承受不住情感信任上被背叛的创伤,愤怒地直接冲过去,他举起刀,不由分说地就想要直接杀了冷!如果是以前,不管冷做了什么,他也不可能这么做,因为冷是队长,还是数次在战斗中为他受伤、救过他命的人,更是一个保护他们、有担当的队长!正因为如此,所以,布喀受到的伤害更深、更无法原谅“冷的背叛和欺骗”,此时的他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眼看泛动寒光的刀刃就要砍落在冷的脖子上时,十三猛然扑出,一把揽住了布喀的腰,使尽了力气地把他往后拖抱,嘴里犹自急切地呼喊劝阻:“布喀你疯了!”

布喀被十三抱了个结实,几度挣扎也不能摆脱,更无法前进半步,一怒之下,他刀柄下击,顿时打得十三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布喀刚要再挥刀,惊觉十三没有放弃地又要抱过来,他索性一把将十三推倒在地上,这才再次挥刀冲向冷。

眼看泛动寒光的刀刃再一次挥向冷的脖子,他仍然一动不动,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倒地的十三快滚到冷面前,闪电般拔刀,堪堪在布喀的刀刃砍上冷之前,稳稳架住!

十三决意要维护冷,他不要相信是冷背叛他们了,更不相信冷会背叛他们。其中一定有误会与隐情,否则冷为什么还独自一人把他们叫来这里说明真相?

冷一动不动,哪怕布喀的刀刃距离他的脖子只有两寸距离。十三用尽全力地抵住布喀长刀的下压之势。布喀见刀刃只要前进些许就能够如愿以偿地替血滴子众人报仇,偏偏却被阻住,不由愤怒喝斥:“十三你走开!我要杀了这个骗子。”

“不!队长绝不会背叛我们,其中一定有误会,布喀你能不能冷静地想想?”十三憋足了力气,双手紧紧握刀。然而,他年纪小,力气上无论如何比不上布喀,眼看着刀渐渐有下压迹象,不由低声长吼、拼足了劲地反推回去。然而,纹丝不动,愤怒的布喀毫不松懈,让他根本无机可乘。惊急之下,十三不得不开口说话,只盼能够让布喀恢复冷静。

不过片刻,十三觉双臂酸麻,似乎已经不能支撑,望着面前布喀愤怒圆睁、通红的一对眼珠子,显然他绝没有打算就此罢手,这不由让他为冷的沉默着急,于是高声大喊:“冷,你快说句话啊!”

胡图看着眼前兄弟相残的局面,痛心疾,这不是他的本意。他的脸上,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他红着眼,紧紧盯着沉默的冷,看着眼前的冷,回想着过去冷所做的一切,眸子里的泪水更疯狂地从眼眶窜出,他觉得必须让冷亲口说一句话。“队长,你还把我们当兄弟吗?”

看着十三拼命救护的举动,看着布喀愤怒仇恨的杀意,看着胡图泪流满面下那双满怀期许的眼睛,看着紧张茫然的陈泰殷切等待他表态的神情。原本只想任凭兄弟们处置的冷,心中一热又一悲,大步上前,走到了兄弟们的中间,突然膝盖一弯,就这么向着众人直直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岩石地上,声响在一时寂静的山洞中,尤其的清晰。

众人呆住了。布喀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握刀的力气;十三以刀为杖,支撑着身体缓缓立起,瞪大了眼,惊愕地望着跪地的冷;胡图眼里的泪水一时止住,旋即又比刚才更疯狂地朝外涌出;陈泰松了口气,因为他知道,队长没有让大家失望,紧接着又心又一紧、一痛。

队长是第一次跪在他们面前,那个在战斗中威风八面的队长,流血不曾流泪,被血滴子们认为是除龚额外最优秀的领袖般的队长。这一刻,他们才明白,最痛心的原来就是跪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队长。

冷将脸上的鼻涕与眼泪抹掉,看向众人:“当初我加入血滴子,真没想到有变成现在这样,那时我受皇上的命令就是如你们一样,当好血滴子!这些年来,我真的拿你们当兄弟,拿龚额统领当父亲,拿血滴子当家!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们——我的兄弟们啊!”

听着冷最后那句声嘶力竭的叫喊言语,众人再次忍受不住眼睛中的泪水,任由热泪肆意涌落,布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队长,我对不起你!”他为刚才的举动,追悔万分,无法原谅他自己因为冲动而否认冷的行为。

冷摇头,片刻,突然咆哮着挥动手臂:“你们快走……你们走吧!忘了血滴子,忘了统领,也忘了我……”他的心情,痛惜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不起,我、我曾经以为能够拯救血滴子,但是……但是我根本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挽救这种局面。”冷说毕,忍痛,骤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地飞奔着跑出山洞,离开……

胡图四人呆呆地望着冷的背影,一时间,他们已经完全成为被队长,被朝廷,被世界抛弃的人。

“队长……”十三的呼唤,显得如此无力,冷消失在洞口,他沉默。布喀犹自捶击着地面,追悔不已。总觉得是他,是他的行为让队长如此。

胡图在火堆前坐下,长久地沉默着。直到陈泰问了句:“队长不管我们了吗?”胡图听见,一声长叹。“队长说了,他没有办法。我们如果一起逃,太显眼,谁也走不掉,只能分散开躲避追捕,或许还能活下去。”

胡图的话,让众人继续沉默。各自逃命,那不就又回到碰头之前的处境了吗?孤独而无助地躲避士兵的搜查追捕……那种滋味,他们记忆犹新。原本见到冷,还以为可以在冷的领导下聚集在一起,无论是死是活,都不再孤独。

结果事到如今,他们剩下的仍旧还是只有独自逃窜一条路。可是,还能逃到哪里?他们不知道。胡图踩灭了火堆,木然道:“你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众人互望一眼,一起走出了山洞。十三第一个离开,他想去寻冷,他还想继续跟随他心目中的偶像,冷……布喀收起了刀,看了一眼陈泰和胡图,咽了一口气:“保重!”也转身离去。

“陈泰,你也快走吧。”胡图劝着,陈泰却摇头说:“你受了伤,我们一起走。”胡图沉默,其实他经历这么一遭,坚持下去的信念早已荡然无存,他很清楚自己的伤势,在这种逃命、随时会战斗的紧要关头就是个累赘,伤让他特别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当得知实情之后,他就没有打算离开这个山洞。

“你自己走吧,我没事,就是有些困,想在这里休息一会。”胡图说着,佯装平常的折身回了山洞里头,想要坐下时,却突然支撑不住地跌倒在地上。陈泰大惊失色,“胡图!”连忙过去,只见胡图已经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陈泰痛心不已,这才知道胡图是想骗自己先走,于是连忙将胡图扶了起来:“兄弟,撑住,我们还可以活下去!”

胡图本来还想让陈泰把自己放下,可惜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勉强摇了摇头,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陈泰大急,一把将胡图背上,奔出山洞,一口气冲下山去。如果就将胡图留在这里,那么自然是必死无疑!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陈泰一路狂奔,冲到了山下时,只见到处都是追捕的清兵。几番踌躇,他还是决定逃进了镇子,继续躲在山上,早晚也会被清兵搜山抓住,胡图的情况也不允许在山上拖延。

陈泰背着胡图,小心躲避清兵,一路逃进妓女街中,这种烟花之地,人来人往,最是复杂,正因为如此,即使他背着个受伤不支的人,也没那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他们闯进一户小房子,屋里头的一个鸠母神色慌张地看着两人,害怕地慢慢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