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标用胳膊碰碰小赵:“陈军长今天好威武呀!”

…………

“同志,您的东西!”门房老李认出我,老远就喊起来。我擦擦泪走上去,他从屋里拿出个布包来给我,说,“您爱人四点多钟时送来的,她说忙着去赶火车,没工夫等你回来了。”

“什么?”她叫一声,想了一想立刻指着脸跺着脚哭道,“你吓我,你把你离婚的罪往我身上加,威胁我嫁给你!我不怕的!啊,我怎么办哪,所有的人都欺侮我!”

好容易到了两点半。我跳上一辆三轮,拍着车厢喊:“北海,快!”他要撑篷,我说:“敞着痛快。”

过了许久,我觉得又冷又困,她也安静下来了。我才又回到床上去躺下,一边盖被,一边生气说:“你考虑一下,这屋子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只顾耍脾气,别人怎么忍受?我们都是平等的人,我又没有压迫你。”

我不由得笑了,他也笑了。

一想到马上要处理,我又害怕起来。妻的许多可爱的地方一下子又都涌到了我的眼前: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给我留下的好印象,到我们最近一次吵架中她的忍让态度,一场比一场鲜明地在自己脑子里重映开了。我不禁问自己:“我真没有冒失吗?我失去了她,真的不致后悔吗?……”

我说:“有些话,只当听不见算了!”

她见我真急了,反倒扑哧一笑说:“光知道注意别人的反应,就不知道注意一下自己的脖子么?瞧,围巾都破了,不能换一条吗?”我苦笑道:“哪里顾得上!”她说:“自己都不爱美,还说欣赏旁人呢?”她把自己一条驼色的解下来围在我脖子上。围巾上带着她的体温和芳香,使我醉。

“我对你说什么了,你拿起电话就凶?”她生气地说,“我妨碍你什么了么?”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加丽亚进来了,对我笑道:“女主人管教得真严,舞会上都见不着你的面了。”

“你船划得怎样?”她妩媚地看着我。

我把信接过来,走出门,她又喊住了我,赶出来说:“您头一天来也许还有许多事要办,您写个补领条,我替您办了好不好?”

“我讲怪话,说要再逼我当干部去,我就开小差。”

“那我叫怕死的人出来,你怎么不出来?”

“军长,你批评我,我接受,可不能侮辱同志呀!我张德标哪一阵怕死过?”

“怕困难,当自由兵,不求上进和怕死一样可耻!”

“这么说,我没意见!”

“你要往哪里去?”

“我也没想真走,是说说痛快的!”

“乱弹琴!”陈毅大喊一声。张德标低下了头。

“你以为你的错误不大呀!今天我就是有意叫你在全队面前照个相!看你这个老革命有没有脸皮!老革命?老油条!”

“我,我……”

“你怎么样?你天天和骡子打交道,就看不出骡子和人有什么区别!骡子四条腿着地,总是头朝下,只能看到蹄子前边一点点地方。人呢?人的两只手解放了,站起来了,他就扬起头,看得远!”

“我落后。”张德标抬起手去擦眼睛。

“哪个给你权利落后的?”陈毅仍然声音很大,可是口气缓和了许多,“罗霄山上的老伙伴还剩几个呀?皖南的同志不在了多少?我们活着的有权利落后吗?”

张德标擤了擤鼻子。

“你文化低,当干部有困难,这个我知道。干革命哪能没困难,你以为我这个老总就当得很安逸呀!我能打报告给请求调换工作吗?回去收拾一下,上组织部报到。”

“是。”

“下去当排长。你还想在党外游逛多久?到连里向支部讲清楚,说你爱犯自由主义,要支部监督你改正。”

“是,下去当排长……”

“只许干好,不许干坏!不然一辈子都不要再见我!”

下午张德标背起背包走了。不久,蒋介石向解放区动了全面进攻,轰轰烈烈的解放战争开始了。宣传队也开上了前线。

宣传队在前线演戏、唱歌、带担架、管俘虏,从苏北,鲁南,进入沂蒙山区,匆匆过了七八个月。大伏天在沂蒙山腹地又摆下战场,把敌人149师包围在摘星崮上。包围部队身后,狙击部队组成了另一个环形战线,挡住四面八方来增援的敌军。两条战线最近处不过十多华里。敌人增援部队的炮弹落在149师的头上,在报话机里可以听到他们互相骂祖宗。

宣传队分成小组在摘星崮战场工作。战斗的第三天晚上,杜宁被叫到团指挥所,接受一项特殊任务。

敌人前沿阵地的一个旅长,原来约定好这一天起义,临时又变了卦。派出个姓于的参议来联络,说要求增加优待条件。上级叫把他送到总部去。正在打仗,团里抽不出合适的人,就把这任务交给了杜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