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跃这时已经收拾好所有的情绪,将愤怒与恐惧深深埋在心底,面上流露出的只有不安与忧虑。

吃完饭后姚子澜拖着她去逛商场,逛到女装部时忽地听到有人叫‘童童姐’。苏若童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父亲同事的女儿,也是她曾经的家教学生王明娜。

说起来,陆家有许多年没听到孩子的哭笑声了。去年罗家得了孙子,她还和丈夫抱怨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享儿孙福,丈夫还说她封建思想浓重,儿女的事他们自己会把握,让她少唠叨。可等他看到罗家大孙子的时候,也是喜欢得和什么似地。

苏家父女的口味清淡,陆东跃便就近挑了间粤菜馆子。中午的时候附近的上班族扎堆前来,大厅里人声鼎沸。

他差不多是贴在她背上,那样熟悉的气息她怎么会分辨不出来?眼睛仍被他捂着,耳朵也被他的鼻息烘烤得烫,这个男人任何时候都不遗余力地展现他的热情。

陆南嘉打了服务生,回过头来说:“可不是,就这个池子都能盖幢楼上去了。不过你别看这是浪费,成本可都算进来了。不然的话素菜怎么卖出熊掌的价钱。”见苏若童明显是吓了一跳,他又赶紧补充道:“也就那几道功夫菜,其他的都是正常价格,正常的。”

陆云德入院后按级别安排了病房,人少也清静。平时陆东跃工作忙碌,只能下班后来坐上一会儿。陆南嘉倒是有时间,可总是嘻皮笑脸没个正形,没伺候半天就被陆云德赶走了。

陆西瑶随她爸,性子直嘴巴快,立刻就纠正了:“您别操这心呐,这该我哥去琢磨的问题呢。再说了,当初她和行楚一块儿的时候您不还说他们这对儿安安静静地光看着就让人舒心么。”话说完就现母亲的脸色有些变,立刻就有些讪讪地。

这样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她尽管冷淡无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完全渗透进她的生活。

几十年的兄弟,赶上这回热闹可不容易。没结婚就叹他怎么能这么早入火坑,单身日子多逍遥啊。结了婚的就兴高采烈地和他把臂言欢,说兄弟我可等到你落坑里了,以后多交流啊。有孩子的就不凑这热闹了,都赶着回去给娃娃把屎把尿呢。

作为陆家的长房长孙,陆东跃的婚礼办得低调而隆重。宴请的宾客不多,均是陆家多年来的知交。因为年长的人居多,所以年轻人的举止也很收敛。没有人提着酒瓶满场乱窜找人拼酒,连大声嚷嚷的都没有。

到了苏家楼下就见扎好的花拱门,有婚庆公司的人还在往上绑绸纱。姚子澜咂咂嘴,说道:“用的鲜花呐,这花挺贵的,真舍得造啊。”

这一连串地下来,哪个当妈的心里会没想法?

陆东跃正了正身体,后腰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男人不是长年坐办公室的白弱书生,忍得了疼痛。不过这时他却呲了呲呀,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若童慌乱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可事实摆在眼前,怎么也否认不了。然而她更深的恐慌却不是源于此,“我明明是……”

陆云德叹道:“勤华,我们先不说这个……”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在方薇进去做手术的时候她正要出去转转透口气,好死不死就撞到这世的冤家。

就算是能拧得过的,也要能先下得去手才行。

他阴郁的眉眼在看到她时有了一瞬的放松。白色衬衣、黑色长裤,外面一件米色的长风衣,腰间的束带扎紧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本是很普通的ol打扮,不过颈间多了条色彩鲜艳的丝巾,使得原本单调的搭配变得明艳生动。

“你个混账东西!两个人结婚的前提是有感情,你这算什么?你家结婚你结仇!就你干的那些破事,你都不怕她哪天晚上趁你睡觉捅你一刀子!”

苏若童心脏猛跳一下,亦不敢抬头看对方,“陆伯伯……”

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爹可有多少年没和人动过手了。你倒是长进了,能激得他。”

印象里大约只有当年报军校时母亲坚持去送而大哥极力反对,母子俩僵持的时候才有过。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过了许久才说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不会轻率对待。你再不乐意,我也是你的丈夫。”他咬了咬牙,“你给我什么,我都要。你不愿意给的,我总会让你乖乖交出来。”

果然陆夫人也和丈夫一样大吃一惊,但是经历过那令人肝胆欲裂的一幕。回头再看儿子都已经是趴在病榻上,虚弱成这样了还在恳求自己,她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陆云德也是大吃一惊。

陆南嘉大约从来没这么不修边幅过。他像是熬了几夜没睡,胡子拉茬地连双眼都布满了血丝。本来是个孔雀似的小公子,哪怕出去买盒酸奶都要穿得整齐,而现在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地不说,连头都胡乱翘着。

不知是气还是怕,她浑身都在哆嗦,“我不会签字的。”

她惊疑不定,仿佛被掐住了咽喉。他有计划有目的,总能一句话撩得她寝食不安、心神不宁,“你要做什么?”

她欲言又止。

“若童,你也说话啊。”姚子澜推了推她,“我现在可难受了。看着他们风风雨雨过来还修成正果,不容易。我真不想看他们就这么散了。薇薇是气傻了,离婚是能随便说的吗?”

可对于闲在家里的苏父来说却是个很好的打。苏若童索性将这箱子里的水仙球茎都买了下来,“可以送给同事几颗,她们都喜欢。”

她后颈汗毛倒竖起来,“你有什么事?”

他弯腰捞起她,贴在她的耳边细语,“你看到了。”顺手将门再次掩上,说道:“这下放心了吧。”

“我妹妹死心眼,打小就喜欢行楚这没得说。可你呢?你才认识那女的多久?就非她不娶,你不娶了她这辈子就没法儿了过?你别跟我说什么一见倾心之类的鬼话,那丫头长得不差,可也不是那种能一下子能戳进你眼窝子里的。她有什么好,让你跟着了魔似地。”

陆西瑶顿住脚步,心中五味杂陈。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学妹安静、娴雅、性格温柔,品性教养无可挑剔。倘若不是出于真心喜爱,她是不会将苏若童介绍给叶行楚的。可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这口气,倒像是她来交代问题的。陆西瑶压下的火又腾地起来了,但到底陆家老大积威颇深,她还是在开口前调整了一下声音的柔和度:“哥,你也知道我找你什么事了。你给我说说这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餐桌成战场,吃饭变打仗,省心变糟心。

方薇失笑,“你逗我啊。我幸福?我一想到以后还要背房贷我就头皮麻呢。赵临父母身体不好,每个月药钱就开支不小。我爸妈就更不用说了,东西都给我弟留着呢。赵临倒是有和我提过回老家生活,可我不想回去。在那里住是不成问题,但是能赚多少钱啊,以后生孩子、养孩子,那可是无底洞了。不瞒你说,支教最后一年我是后悔了,现实太残酷啊。可是赵临他不肯回来,他就是这么讲责任心,唉……谁让我喜欢他。这王八蛋人太好,我舍不得。算了,不就去了几年的时间么,没什么了不起。我和他都年轻,就算在这里买不起房,好好打拼上几年也是可以风风光光回老家的。”

他语气平缓,“我未娶,你未嫁,这再正常不过。”

车子很快便驶出市区。一路上他们都没有交谈,车子的主人是一个极简的实用主义者,车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可供她呆愣,也没有音乐可以调节气氛。她的双手绞扭在一起放在膝上,大拇指的指甲无意识地磨着牛仔裤的纹路。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她纵是再好的脾气也抵不住这样的裸的挑衅:“就算一切就如你所说。既然你这么爱他,为什么不表白?你不是个藏得住的人,也不怕他知道。”她停顿了几秒后继续说道:“你表白过吧。他接受了吗?如果他接受了,我又怎么可能坐在你面前?”

开完早会后回到办公室,远远便看见自己的位置上放着捧花束,蓝色的矢车菊里找不到卡片。

若是放以前,打死她都想不到这种话会从陆东跃嘴里说出来。哪怕现在他真真切切地在她耳边说着,她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他送她回家。车停稳她正解安全带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捏她的耳朵,“小耳朵不听话。”她想扭开头,可他的手却像是粘在耳朵上似地,挣脱不开。

“这不过是正常的推断。”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还是说,你想在我和他之间左右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