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夫人裁了信封,珍珠拿了老花镜,郭老夫人手执老花镜,看起了信。

周少瑾道:“说到底,要不是潘清做出这样的事来,贤姑母又怎么会被气倒呢?如果说内疚,也应该是潘清内疚才是。你这样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拉,说不定正中潘清下怀,好把责任推给你。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我们认错认罚,改政就是,可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为什么要认?为什么要代别人受过?”

穿着竹青色直裰的程许英俊挺拔,玉树临风。

她朝程贤望去。

几个孩子都孝顺,在这一点上关老太太是赞同的。

是寒碧山房的丫鬟都练就了不动声色的能耐还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上房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要是让知晓内情的人听闻,只怕会暗中讽刺周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非要赖到程家不可!

周少瑾就趁机又拿了个小小的素色松木匣子出来,道:“这里有些散香,用香炉点了最好,是给您的。您若是觉得用得好,我过几天要开始制冬天的香,再多制一些。”

精明的马富山立马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他道:“那你又是收了谁家的封口银子?”

那老乞丐只看见黑漆太师椅旁立着的半截白色挑线裙子,知道这屋里还有女眷,说不定还是周家二小姐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他不敢再看,忙低下头,伏在了地上。

程笳为哥哥程证抱不平,道:“这有什么?我们家藏龙卧虎的人多着呢!我哥哥的琴也弹得很好。不信我等会让他也弹一曲,保证技惊四座。”

“没想到鸣鹤这么出众的姑娘竟然只是四老爷屋里一个跑腿的。”识大奶奶身边服侍的红蕊笑道,“也不知道那管事的南屏姑娘又是个怎样神仙般的人物?”

怨气有点大。

她当然要保守秘密!

周少瑾连连点头,心情完全松懈下来,拔腿就跑了过去。跑了两步,这才想到樊刘氏他们还跟着自己,又忙回头,发现樊刘氏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副呆滞的模样,她情不自禁灿然一笑,道:“是池舅舅,长房的四老爷,没事。”

可周少瑾开了口,他也不能说不知道啊!

可惜不管是走在她前面的周少瑾还是程笳都没有注意到,到了静安斋两人还不时耳语。把她撇到了一边。

施香安慰她:“不要说在外面行走的爷们了,就是小姐们聚在一起,也讲个面子。二爷总不能被三宝这么一叫就下桌吧?想必是那边留得紧,又不是二爷的同窗就是从兄弟。二爷要顾着大家的面子。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歇了明天再说也好。二爷从这边溜进来,万一被巡夜的妈妈们碰了个正着,只怕会生出事端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和离?

“没有,没有。”马富山家的忙道:“我们当家的做事向来稳妥,还特意装着无意间路过进去看了看——兴许是辂大爷家人口简单。辂大爷把那宅子买下之后,一直空着,只堆放了些旧家什。倒是院子里的那株梅树,长得极好,听隔壁的街坊说,到了花期还能开一满树花了。我们当家的说,那宅子都是合抱粗的冷松做的梁、柱,当年却只卖了三十两银子,只要略一修整,就能住人。就算是再加二十两银子给辂大爷。也很划算。”

她打发了施香,问余嬷嬷:“你知道我外祖父庄家的事吗?”

周少瑾听着,突然心中一酸,眼眶湿润。

眼前的程辂……是那么的陌生。

程许回过神来,顿时面皮发热,忙道:“那尊‘月下美人’是前朝御赐我们程家的,如今虽今非昔比,可存世的不过两三尊,十分的名贵。这里什么都没有,万一磕着碰到了怎么办?长春馆不仅有桌椅,还有铜盆、香胰子、冷热水……”说到这里,他这才明白周少瑾在顾忌什么。他恍然大悟,忙道:“还有两个服侍的小丫鬟……”又怕周少瑾不相信,道,“何况还有翡翠呢?”

“你们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良国公太夫人急得直跺脚,“那可是御赐之物,顾家的传家宝之一,你们怎么能拿它打赌?”

杨氏的声音时断时现地传过来:“……当时一巴掌就打在了她脸上。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忙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原想去找你,偏偏你又不在,我就一个人来了……差点就没赶上给老祖宗拜寿……从前只听到她们吵,没想到这次竟然动了手。若是老太爷和老太太在还好,至少有个做主的人,现在她能找谁说去?只好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袁氏服侍着郭老夫人,周初瑾服侍着关老太太,李老太太却撇开了姜氏,由女儿程贤服侍着坐在了郭老夫人的身边。

至于最后会怎样,也还要看看少瑾这孩子的意思才是。

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程笳的性子,怎么还自找麻烦地管她的事?

关老太太又交待她:“以后要小心,若是想去哪里走动散心,就叫长房安排的那个小丫鬟小檀跟着,可千万别乱跑。”

程许非常的意外。

可为什么是“先生”不是“妈妈”呢?

可周少瑾向来不是那种能随意就伤害别人的人,她委婉地道:“我要给郭老夫人抄经,是《楞严经》,整整十部,有这么厚,”她比划道,“哪天抄完哪天才算完事。我以后哪有空闲的时候?我今天没有等你,就抽空写了两张大纸!”

二房老太爷程励早逝,她在程家守节,不仅教养儿子程沂,帮着婆婆主持中馈,还偶尔会打理二房的庶务,等到婆婆去世,更是里里外外一手抓,把个二房经营得红红火火,很得二房老祖宗程叙的看重和尊敬,是个在二房内院和外院都说得上话的人物。这些年虽然把中馈交给了儿媳妇洪氏,可遇到什么重要的事情,洪氏还得请她拿主意。

前世她嫁到林家的第一年,婆婆生辰,她曾专程到京城最大的银楼永富盛,想给婆婆订做一个把件,挑挑捡捡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选中了一块这狮子滚珠绣般大小的翡翠,水头还没有它好,花了快两百两银子……

史嬷嬷连声应“是”。

她继续安抚周少瑾:“况且长房的筝表姐,箫表姐都已经出嫁,渭二舅舅家的笙表妹虽然从小在郭老夫人屋里长大,但她订亲之后就被郭老夫人送到京城渭二舅舅家,长房只有许表弟承欢膝下。许表弟是有功名的男子,就算是年纪小,走在外面别人也要尊称他一声‘老爷’,除了晨昏定省,是不会进内院的。你只需要和郭老夫人一人打交道,郭老夫人的规矩又大,谁还敢轻怠你不成?”

关老太太正在摆弄一盆万年青,见到她们姐妹就笑着放下了剪刀,道:“你们来了——这天气越来越热,我让王嬷嬷去周娘子那里讨了些桑茶饮,初瑾你等会去涵秋馆记得带些去,和你大舅母一人喝一大盅。”

“樊妈妈才舍不得教训我了!”周少瑾笑嘻嘻地躲开。

想到这里,周少瑾灵机一动。

由樊刘氏扶着,她去了书房。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蠢。

诰表哥说得对,再怎样,他们两家也不可能退亲。就算是退了亲,自己也不会嫁给程辂了。她只要个说法!

周少瑾忙收敛了情绪,低头顺目地随着关老太太走了进去。

周少瑾因病免了晨昏定省,周初瑾这些日子就没有和妹妹一起用早膳。

而外祖母在对待她和姐姐也是有区别的。

程家是典型的江南耕读之家,有“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的祖训。五房的大老爷程汶有个儿子程诺,他不纳妾,就在外面包戏子养外室眠花宿柳,汶大太太开始是捻酸吃醋,后来是心痛银子,每日里就盯着程汶的动向,哪有心情再管家里的事?家里的中馈全交给了她信任的管事婆子,自己整天躺在床上装病,家里乌烟瘅气的,主不主仆不仆,没有个规矩。

周少瑾不由急起来,喊了声“姐姐”,道:“我真的没什么事瞒着你。”

她可从来没干过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