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个花样子算什么?

还有程诣,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没有个正形,却为了他顶撞程笳的母亲姜氏,还和程举翻了脸。

她依旧不同意,道:“到底是占了夫妻的名份!”

她满心惶慌,推开了姐姐:“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嫁给程许!我不要被人骂作娼、妇!我不要看那些下人的白眼!我不要一辈子都被人指指点点……”她说着,低头望向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平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大夫的话就像一个谎言,一个玩笑,“我也不要这个孩子……”

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趿着鞋跑进来的樊刘氏却知道。

程家的女眷通常去甘泉寺上香,甘泉寺是观世间菩萨的道场。

周初瑾见那金钗三寸来长,簪头叠堆着三朵紫丁香,花蕊镶着米粒大小的红宝石,虽不十分的名贵,却做工精巧,颇为可爱。

关老太太坐在正厅的雕红漆镶灵山石靠背的矮榻上,拉着站在榻前的周初瑾的手说着话。

书房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三间的敞厅被两座六扇的沉香木透雕花卉屏风隔成了三间,东边是姐姐的书房,西边是她的书房,都是临窗放了张琴桌,靠墙是多宝阁书架,书案在东西间的中间,粉彩花卉的大缸,姐姐书房里插着画轴,她的书房却冬天养着一缸金鱼,夏天养着一缸睡莲。

周初瑾拉了妹妹的手,有些殷勤地道:“今天我们一起睡吧?”

周少瑾思索着。

这是她的闺阁。

周少瑾深吸了口气才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见程辂还把自己当无知妇孺般的哄骗,她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讥讽道:“所以你要做那首告,告我父亲是程家的党羽,与程家勾结,是程家的共犯?”

2、三老爷:程渭(妻:邱氏)

周少瑾催促樊刘氏:“妈妈你这就回去把家里的安排好了带着樊祺过来。”

樊刘氏还有些犹豫。

施香进来服侍周少瑾换衣服。

“妈妈快些。”周少瑾一面梳头,一面对樊刘氏道,“我还要去给外祖母抄经书。”

樊刘氏咬了咬牙,麻溜地站了起来,道:“我这就回去一趟,把祺儿给您带过来。”

若是大小姐不答应,大不了让祺儿不要月钱,再从自己口里省下一份嚼用,白给二小姐当几差好了,也不能辜负了二小姐的这一片好心。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樊刘氏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和姐姐一起去了嘉树堂。

关老太太正在摆弄一盆万年青,见到她们姐妹就笑着放下了剪刀,道:“你们来了——这天气越来越热,我让王嬷嬷去周娘子那里讨了些桑茶饮,初瑾你等会去涵秋馆记得带些去,和你大舅母一人喝一大盅。”

周初瑾笑盈盈地应了,等到沔大太太过来给关老太太请了安,由丫鬟端着桑茶饮去了函秋馆。

周少瑾依旧在开了窗的内室抄经书。

微风习习,她抬头就可以看见在廊檐下修剪万年青的外祖母。

“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人不仅没有被打扰的烦燥,反而有种安定人心的踏实。

周少瑾不由微微地笑,笔落在纸上更加流畅了。

不过她刚抄完一段经文,就有小丫鬟“噔噔噔”地跑了进来。

“老安人,老安人!”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道,“老夫人过来了!”

周少瑾的笔一滞,墨滴在纸上就成了团。

在程家,能被称为“老夫人”的只有一个人。

程许的祖母,袁氏的婆婆,程泾和程渭、程池的母亲,死后被追封为正一品光禄大夫的程勋之妻,程氏宗房的老太太——郭氏。

关老太太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日头,道:“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不知道。”小丫鬟有些紧张,道,“看老夫人的样子,不像是有什么事的。”

关老太太嘟呶了几句,吩咐小丫鬟:“请了老夫人去花厅里喝茶,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小丫鬟又“蹬蹬蹬”地跑了。

似儿服伺关老太太更衣。

周少瑾却手脚冰冷,坐在那里半晌都没有缓过气来。

四房的嘉树堂挨着长房的寒碧山房,而寒碧山房正是郭老夫孀居之处。

前世,她只是远远地见过郭老夫人几面,但却知道,作为阁老家小女儿的袁氏,敢和丈夫程泾争论,却不敢在自己的婆婆郭老夫人面前大声说一句话。这不仅仅是因为孝道,因为婆媳尊卑有别,据四房的仆妇私下议论,还因为敦老夫人镇得住袁氏,压得住儿媳妇。

袁氏出身名门,郭老夫人的出身也不差——她祖父是前朝最后一任状元,官至英武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太祖皇帝攻打京城时,他奉命守城,城破后他以身殉国。郭老夫人的祖母和丈夫共进退,带着四个子女投了河。只有郭老夫人的父亲郭元生被忠仆救了起来,幸免于难。之后郭元生师从江南大儒顾青鸿,虽因书画双绝享誉大江南北,却屡次婉拒朝廷恩旨,在金陵城的石头巷以教书为生,至四十五岁病逝,已是桃杏满天下,名士辈出。

袁氏很得丈夫程泾的敬重,虽然走出去很有底气,却连生两女,年过三旬才得了唯一的儿子程许,为长房续上香火。

郭老夫人和程勋不仅一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年过四旬时还老蚌生珠,诞下了幼子程池,而且三个儿子都是两榜进士,长子程泾更是位列小九卿,不仅为程家开枝散叶,还育儿有功。

袁氏在婆婆面前实在是直不起腰板,说不起话来。

周少瑾还记得袁氏羞辱她的时候,谁也拦不住,郭老夫人突然走了进来,袁氏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她还清楚地记得郭老夫人漫不经心地朝着她瞥过来的那一眼。

目光中充满了嫌弃、轻蔑和冷漠。

仿佛她是个什么低贱的东西,郭老夫人看一眼都抬举了她。

不过,也怨不得郭老夫人瞧不起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那样傻傻地站在那里任袁氏泼污水,不要说像郭老夫人那样尊贵的人了,就是袁氏身边的仆妇不都也瞧不起她吗?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刻。

难堪,羞赧,不安……交织在心里,让周少瑾眼恨不得偷偷溜走才好。

她缩着肩膀低着头,好像这样别人就不会注意到她了。

谁知道关老太太却喊她:“少瑾,你等会和我一起去给老夫人请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