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绕了半晌还是回到喝酒来,叶紫宸再拖拉反倒显得小气了,于是朝正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安衍之展颜一笑,素手挽了袖从正要争辩的楚子皙手中取过酒杯,其间指尖不着痕迹的在楚子皙手心轻捏一下,拿过酒杯后微微向上抬了抬作敬酒状,举杯将饮。在这时穆天河冲楚子皙皱了皱眉,又摸着下巴刻意避开安衍之目光十分不明显的摇了摇头,随后作出四处打量的样子掩饰这个动作。楚子皙双眸一暗,忽的抽出折扇横在叶紫宸手边挡住了酒杯,紫金扇与酒杯相碰出铿的一声轻响,楚子皙眉梢一挑声音骤然一寒:"等等。"

叶紫宸早习惯看着这没正形的师父与楚子皙斗嘴,权当屋外人在说话,自己安安静静落了座,这才开始思量楚子皙到底是要来此见什么人,看白日里她看帖子那神情里略有喜色,想必是交情不错的故友,说来楚子皙真友人也没几个,除开平日须得应酬的所谓友人,也就剩下楚京中的安衍之与现下军营之中这几人,叶紫宸微微一笑,心中有了底,她在楚宫之中也没少听到安衍之这京城第一少的风流事。这时,传来一阵叩门声,楚子皙有些兴奋的大步走到门前拉开了门扇,只见门外一个碧裳女子亭亭而立,青丝如瀑垂至腰间,纤腰素束,只堪一握,肤色白皙而莹亮,面上虽覆了一层碧绿的纱巾,却从一双勾魂夺魄的眼也能猜出这纱巾之下是何等容貌,楚子皙微一愣神,倒不是被这容貌所惑,而是奇怪来人是个女子,口中迟疑道:"敢问姑娘是?"这女子还未作答房门一侧忽传来一轻佻的男声:"纪晗烟。"楚子皙循声一望,一个着了黑白套衫的俊俏男子正吊儿郎当的倚在门后,眼里满是戏谑,还同儿时一样,正如叶紫宸所料,此人正是安衍之。

叶紫宸纤纤玉指相交叠在一处,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好,眼神在这两人身上巡了一遭,也摸不透楚子皙意思,楚子皙向来神神秘密,叶紫宸性子淡,并不急切,要知道的总会知道。楚子皙神情狡黠中透着得意,故意朝着叶紫宸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忽闪几下,眸子乌黑亮,活泼生动,分明就是女儿家的姿态。叶紫宸最见不得楚子皙这顽皮模样,再低落的情绪也会被逗乐,青楼楚馆,自古是文人骚客青睐之所,若说丝毫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因着身份的重重限制,叶紫宸还从未想过自己真能去青楼瞧一瞧,一国帝姬说到底不过也是少女,猎奇之心总是有的,况且还有楚子皙陪着也无甚不放心,再者,若是楚子皙一个人去了那更加不放心,想一想勾起嘴角点头答应了。楚子皙将帖子叠好,回了穆天河一句:"怎么不可了?看吧,宸儿都答应了。"穆天河一脸不解的的看向叶紫宸,叶紫宸勾勾唇角垂又悠然喝起了茶,显然是不打算给穆天河什么交待,穆天河这边受挫,一拍茶几愤然道,"不可,就是不可!"楚子皙看她气急败坏正待再讥笑她两句,听到穆天河这后半句话却已哭笑不得。

周南亭也是不温不火的性子,倒是和楚子皙有些相似,听了楚子皙的赞扬也没沾沾自喜,只是谦道:"王爷谬赞,南亭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王爷事忙,慢走。"字句毫不拖沓,身体羸弱却自有一分洒脱,远不像那些因着小事不顺便整日自怨自艾的人。楚子皙淡淡一笑点点头,片刻没耽搁就出了门。

这边穆天河不客气道:"那是自然,待我厘清了再列个单子,不急不急,眼下我有一事想问你。"楚子皙看这一时半会儿也是讲不完的,就着叶紫宸身边的椅子也坐下了,"何事?"穆天河凝眉想了想,问道:"你见过杞洛双亲么?"楚子皙沉吟片刻,心疑穆天河怎么忽的问到这个,也未作答,看了叶紫宸一眼,叶紫宸显然也不知道穆天河为何有此一问,轻轻摇了摇头,楚子皙反问道:"问这做什么?"穆天河指尖敲着桌角:"你有所不知,我前几日与杞洛在一处探讨医理时,她拿出一本手记来,其中录了不少药理,观念独到,有些东西连我也不曾见过,这手札的主人绝非泛泛之辈,我问起时,杞洛说是她爹留下的东西便不再多言,我也十分好奇她爹又是何方高人,这解哑症的法子也是看了这手札才想明白,其中有提到用灵,我猜测杞洛父亲该是宇国人。杞洛既是打小就跟着你,你该是知道一些。"

穆天河把药材搁回了抽屉里扶着腰站了起来,清悦见事了,无意逗留,转身就要走,穆天河见状脱口而出:"且慢!"清悦微侧头皱着眉:"还有事吗?"穆天河轻咳一声,问道:"你是不是习过什么特别的功夫?"清悦回转身来,红袍映得穆天河瞳仁中一片艳色,直接了当道:"你指什么?"穆天河将手中抽屉搁在了称药的石台上,垂头看了一眼清悦洁白娇小的赤足,"这些日子我替你诊脉,你体质阴寒,本应气血不畅,但你体内气息却畅行无阻,楚子皙那家伙说你终年赤足,我猜测该是修了武功的缘故。"清悦并未正面答话,不解的看着穆天河:"修与不修有何重要干系么?"穆天河心想确实也与我没什么关系,伸出手挠了挠头,认真道:"你体内气息虽畅,但体质本身极寒,今日这么热的天儿,方才,方才靠在你身上亦是凉的,长此以往,身体必亏,你若真是修的什么短命功夫,早些别练了罢。我今日给你熬了四逆汤,可祛寒,但效力于你来说太弱,待会着人给你送去,明日我找齐了药材再熬其他药给你调养,眼下这般调理还可恢复,若是日子久了再想弥补可就难了。"清悦狐疑的瞧了穆天河一眼:"这些时日来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穆天河大大咧咧回道:"噢?何事?"丝毫没听出来是就要被揶揄了。"早听闻灵医穆天河生性傲慢,并非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善人,不仅鲜有出手,还曾放出话说\&#o39;寻常医者医治伤病已是尽了善责,生死轮回乃是天道,重症难愈与吾何干,纵然吾可逆天,亦只择有趣者医治\&#o39;,我是想知道,如此冷血之人,觉得我哪里有趣了?连祛寒这等事也要劳烦灵医出手。"清悦一番话语气不轻不重,学着穆天河腔调说了一通,仿佛局外之人,心中却有微妙的变化,这些时日自己本就心事重重,一看见穆天河便想起楚子皙与自己的对话,心思更沉了几分,因而总是难有好脸色,对杞洛还好些,但凡见到穆天河那张脸不知怎的就想损上几句,可穆天河却大度得很,半点没计较,依旧整日与杞洛扎在一处炮制解药,清悦亦是看在心里,只是嘴上刁难刁难,并无敌意。

叶紫宸叹了口气,手指顺了顺楚子皙的眉,走一步,看一步吧。"宸儿,昨日父皇赐我虎符,要我伺机兵铲除楚逸,这个举动并不简单,眼下宫内风云变幻,恐怕童先生说的乱世也快来了,若我不在身边时,定要好好利用这些暗卫,万事自保即可,不必理会其他,知道了吗?"虎符,意味着楚子皙会上战场,叶紫宸还未忧心完自己的处境,又被楚子皙的话惹得一阵紧张,抚着楚子皙眉宇的指尖不由得顿了顿,楚子皙亦觉察到了,有些心疼,自己终究还是将这堆乱麻摆到了叶紫宸的面前,可若是还让叶紫宸蒙在鼓里,万一有个意外那便是毫无准备,更加危险,相比之下,还是这般行事更稳妥,开口安慰道:"鄂军也算是精兵,军营中还有些资历颇高的人物,营志几人亦是强将,胜算很大,且父皇只是叫我要有此准备,并非一定会攻打,宸儿放心好了。"叶紫宸已被这一股脑的事冲击得有些麻木,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惊讶,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该来的总会来,自己要做的,就是静下心衡量清楚。

童元诺前一晚就得了楚子皙授意,闻言起身踱步到中央,朗声道:"童某受师父之托,身兼师门匡扶天下之训,为助王爷一统四国,周济苍生而来此。"

楚子皙抱起小狐狸放在了石桌上,扯了扯凌乱的前襟,捻下几根细长的狐狸毛来,一面整理一面对叶紫宸说:"宸儿,随我一同去趟芸山如何。"芸山,即是一年前楚子皙之师秦宇凡出现的地方,秦宇凡临走还将那片内有乾坤的梅花林交与楚子皙,如此隐秘之所,楚子皙哪有不用之理。秦宇凡离去后楚子皙专程登了芸山群峰最高处看过,那处梅花林不知怎的从哪个方向都看不见,一眼望去只是和周遭一般的密林,根本瞧不出什么来,也不知是使了什么障眼法。此后才放心带了暗卫中云寂,云寞等最信任的几人入了梅林之内,以作隐蔽之所,当下须留条后路,该是时候让叶紫宸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势力了,自己若是有个差错,至少宸儿还能凭着这些力量逃脱才好。

世间真有单纯的情感么?再多的情里也包含着算计,不然不会有老者身未故,儿女便争夺家产;不会有为了奉承官员,卖友求荣;不会有男子寒窗数年,一朝及第,便抛弃糟糠之妻。世间悲欢每日重现,悲者悲矣,今日悲,明日悲;旁观者责之,今日责,明日责;却不知时间若水,湮没人心于无形,今日旁观者,明日争夺家产,明日卖友求荣,明日抛弃糟糠,将昨日责他人之时抛之脑后,人世便是一轮水车,往复循环,都会有浸没于水中之时,无可挣脱。

安衍之听到这话,忽然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