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勤政殿时天已漆黑,时辰已晚,楚子晳便打算着改日再哄江馨予,一个小太监在前方躬身提着灯笼引路,楚子晳直接回了寝殿,照例挥退一众宫人,只留了雪莹在侧屋。偌大的寝殿只留着床边两座灯台,楚子晳随意的穿着银色丝衣侧卧在花色繁复的沉香木大床上,沉香木散着幽幽安神之气。楚子晳视线渐暗,朦胧中正要睡去,忽听殿门吱呀一声轻响,在空旷的寝殿中显得异常突兀。

“咳咳,咳咳咳。”雪莹站在马车外东张西望的咳嗽,脸颊微红,她刚掀开马车的帘子就看见少爷~~,赶紧退了出来,“少,少爷,紫宸姑娘~,下车用餐了。”杞洛同童元诺从后面踱了过来,“怎么了?”雪莹见杞洛走来,忙道:“杞洛姐姐,你去叫少爷,我去瞧瞧酒楼的饭菜准备的怎样。”说罢三步并作两步逃走了。

从各自房内出来的众人见楚子晳诚恳,也不再多问,嘱咐了几句年轻人注意休息之类的话便回了房。楚子晳急急关上房门,退到床前,叶紫宸安静的睡着,睫毛长长的耷着,楚子晳手有些颤抖的掀开被子的一角,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叶紫宸穿着月白色的丝质里衣,虽算不得衣着整齐,却也是睡眠之时寻常的穿着,回想起方才听到的一阵风声之后又停歇了,必定是那采花贼刚刚入得房中来,看来并未得手,这该死的贼子,竟故意扰乱她逃掉了。

灯笼的暖光将楚子晳的身影拉得很长,雪花一片一片飘下来,院子里的黄桷树枝桠上堆满了雪,楚子晳缓缓走到一间屋子的门前停下,房内一片漆黑,楚子晳抖抖袖子想要敲门,犹豫了一会儿,又把手放了下来,在门口站了一阵子,摇摇头走开了,屋内的阴影中,白衣的女子绞着手指,看着门外的影子渐渐消失。

楚子晳接过布满字迹的宣纸,认真看了起来,看了一阵子,忽的抬起头:“紫宸是宇国公主?宇皇要你开春之时与楚国联姻?!”楚子晳早知叶紫宸是宇国公主,却从未听人说起这联姻之事,恐怕联姻的对象不是大哥就是二皇子楚逸,望了一眼叶紫宸半耷着的眼帘,心里有些不舒服。“紫宸不想联姻想逃去最南方的景国,就不怕被抓住么?你一个女子怎可孤身一人跑来这么远!昨日若不是被我撞见,你就~!”叶紫宸往椅子里挪了挪便没了动作。

楚子晳跟在秦宇凡身后,渐渐消失在一片梅花林里。“师父要带我去哪里?”秦宇凡没有回答,认真的看着前方梅林的排列,“皙儿,一定要跟紧我,不可偏离我走的线路,到了你就知道了。”楚子晳现师父似乎在仔细观察什么,只低低应了一声,不敢打扰。秦宇凡快步向前走去,楚子晳紧跟在秦宇凡身后,成片的梅树竟移动起来,淡红色,白色的花瓣快晃动,看得楚子晳有些眩晕,脚步不由得慢下来,“不要看一旁的树,跟上。”楚子晳听师父一声喊叫,头脑清明了些,心中暗想:这是个什么阵法,如此厉害,竟惑人至此。眼睛定在前方不敢再张望,急忙跟了上去。

雪地上的荼靡花缓缓开口:“子晳,我的家人可有下落了?”楚子晳抿抿嘴:“那些人并没有明显的出现过,没能找到他们,几个月来一直有人在附近监视,应该是还未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必定不会动你的家人,清悦的父母应该没事,子晳会尽快找到他们的。”“子晳,我想回家看看。”楚子晳皱皱眉:“好,但是我要陪你去。”

楚子晳坐在书房里,单手持着《般若波罗蜜心经》,虽不信佛,佛经之中许多教义还是相当有意义的,教人为善,教人静心。楚子晳拨了几下灯,靠在椅背上,颓然的放下书来,心内依旧纷乱。她是女子,上次被清悦吻了自己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却也只是觉得同为女子,也没有什么关系,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可是如今自己偷偷的~~。楚子晳摸着眉毛,她自小便是“皇子”身份,调皮捣蛋,从来没什么顾忌,雨栀姨娘便私下里与母后玩笑说这小家伙如此调皮恐怕是嫁不出去,楚子晳暗地里听到却十分开心。现在这个状况~,某些思绪逐渐清晰,楚子晳定了神,摸了摸嘴唇,喜欢女子就喜欢女子,她倒要看看世间的这些个条框枷锁锁不锁得住她。此时清悦也在雕花的大床中睁开眼,触了触嘴唇。

“清悦不必担忧,我已经派人去你家安排妥当了,如今那些人恐怕还会再来找你,你绝对不可以随意外出,如果非要出去,就告诉雪莹一声,她知道安排人陪你出去,保证你的安全。还有就是,不要再多想家中的事,你如今内伤未愈,少些思虑,多做休息,清悦如果信得过我,就全交给我来办,子晳定会给你一个交代。”楚子晳目光坚定的望着清悦浅浅琥珀色的眼睛,清悦一怔,楚子晳认真的表情让她微微有些不知所措,楚子晳墨色的眸子异常闪亮,似乎在等一句相信的话,那目光让人不忍心移开。清悦纤细的手交叉在一起,放在了膝头,狠狠心低下头不敢再直视楚子晳的眼睛,“我会好好呆在这里的,有劳子晳了。”

“抓住那人在哪儿。”云寂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楚子晳:“那人咬破舌根下的毒囊自尽了,似乎是经过训练的死士。”“死士?还查出什么没。”“属下检查尸身的时候现他右臂上有云彩的图腾,南方景国人崇尚云,图腾盛行,应该是景国人。”楚子晳点头,只有名门大阀才会暗地培养死士,以保证家族的安全,如今竟有死士出现要挟清悦,清悦到底是藏匿了什么?这群死士竟威胁不成最后还要打伤下毒!看来一切都只有等清悦醒来才知道了,暗叹一声,心里有些不舒服。

楚皇将奏折丢到案上,“对了,宇国要求联姻之事太傅如何看。”“自叶云启登基之后,事必躬亲,励精图治,聚集一批宇国之能人,国势日渐强盛,近几年对我大楚虎视眈眈,如今忽然提出和亲,恐怕是有阴谋。只是宇国如今态度的确极好,如果我大楚公然拒绝,必定落下把柄,成为宇国挑起战事的借口,战事一起,必定连累百姓,到时百姓只会看到当初大楚不愿与邻国交好导致祸端,怪责与朝廷,内忧外患啊。”

“难怪四皇子要在这江边设宴,原来今日是鄂州的花灯节,四处灯火辉明,江景确实值得一看。”仲昀抿了抿杯中的酒,很是惬意的望着回望楼外平静的江水。“我也是今早去军营之时才听几个下人说起,这花灯节也算着鄂州的盛会,办得极为隆重,年轻男女都会上街来猜灯谜,放花灯,年年热闹非凡,便想着晚上出来看看这盛会。”

楼下玩乐的众人窥不到这包厢里的境况,觉得没趣,便又纷纷恢复常态自己寻乐子去了。“在下童元诺,参见四皇子。”说罢深鞠一躬,包厢内气氛顿时诡异起来,楚子晳极少来着烟花场所,先前每次出宫都掩了真面目,只是今次想着要离开了也懒得再遮掩,却也是装作普通富户,这怪人怎会一眼就认出她是四皇子,安衍之迅闪到童元诺身后,伸出一只手作锁喉装:“你是何人。”这童元诺依然毫不惊慌,神色平平的看了众人一眼,稳稳的说道:“此事我只可向四皇子单独交待,”楚子晳端起茶杯悠闲的喝了一口,心里盘算着这男子是想干什么,“童公子凭什么认为我会单独听你交待,你是刺客那岂不是便宜了你。”童元诺右手一摊,一块鹤纹青色玉牌赫然入目,“就凭这玉佩的主人要在下如此,四皇子殿下可否满意啊。”师父!在齐云山跟着师父习武之时常见他用手轻抚这块玉牌,显然极为珍惜!如今竟在这人手上!楚子晳站起来示意安衍之放手,“你怎么会有这块玉牌!”“在下会单独告诉四皇子的。”楚子晳来回踱了几步回身对众人说道:“各位先玩儿着,我去去就来,衍之,替我叫人安排一间空房。”“子晳,你•••”安衍之显然不赞成这样做,“衍之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褐衣的文士在一旁捋着胡须微笑着点头,“殿下,还有一事。”“说。”“宇皇方才传信说宇国六公主昨夜从别院出逃,至今仍未寻到,那六公主与那自小便喂养的银狐感情极深,可能是寻银狐来了,此女乃宇国之前长白山圣女萱妃的女儿,是现任的圣女,灵力很强,若是入了楚国找到银狐,恐怕会坏事,便托殿下代为找寻。”“哦?圣女?这次宇国很是配合,帮了不少忙啊,你派些精锐赶紧去帮着寻吧,找到尽快回报。”楚逸指尖刮了刮下颌的胡茬,眼神有些深,圣女么?有意思。“殿下,有位自称占星知天命的老者急着求见,还说殿下若不尽快接见他殿下便再无机会坐想坐的位置了。”“天命?请他进来吧。”

楚子晳见它放松,几步上前来到人影前蹲下,只见一个白衣女子静静躺着,全身被笼罩在一张银色的网中,小腿处已被染红,衣裙上沾着不少草叶,看来是不慎摔入这捕兽坑,已经晕了过去,楚子晳拉了拉网,似乎不是寻常材质,便取出腰侧的紫金扇展开,微积内力,轻喝一声,划向银网,居然只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痕迹,楚子晳有些惊愕,这网还真不是寻常物件,便使足内力一割,网终于开了一条口子。楚子晳动作轻柔的扶起女子,小声唤了一声:“姑娘,姑娘。”女子峨眉微蹙,有痛苦之色,却并未醒来,白皙的皮肤的夜明灯的绿光下显得有些病态,或许是在地上躺了太久,受寒气侵扰,嘴唇轻轻抿着有些青,看起来脆弱无比,竟有一碰即碎之感。楚子晳赶紧脱下黑色的外袍,将女子裹在衣内,取下她周身材质特别的银网,别在腰侧,手臂扶住女子的腰,女子的头轻轻靠在她的肩头,幽幽的香气袭来,直走到绳索旁,小白狐见状急忙跃上楚子晳肩头。楚子晳顿觉好笑:“小东西,还怕我丢了你不成。”说罢右手一拽绳子,脚底瞪着坑壁运着轻功直向坑顶。

两人正凑在一处密谋着要怎么溜掉,忽然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到安衍之手膀上,狠狠一捏,顿时惊得安衍之皱着清秀的脸惨叫出声。只见一个约莫十岁身着黄色宫装的可爱小女孩两手叉腰,摆着一副悍妇模样冲安衍之大叫道:“好你个安衍之,上次弄坏了我最喜欢的簪子,放走了我养了好久的小兔子不说,这次居然还想教坏我弟弟,四弟,别跟他待在一起,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说完扯着楚子晳的袖子拽到自己跟前,“四弟,昨天听说你到了,我想跑去看你却被母妃拦下来了。我可想你了,本还打算今天拉着你出来玩耍,却没想你也被送来承恩殿学习了,,唉~~~我听说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开始便是骑射课,你可要好好学啊,三姐可是求了父皇好久,父皇都不答应让我去学,今后你可得偷偷教我。”楚子晳看见这三公主很是开心,过去每次回宫,都是这个小姐姐带他四处玩耍,对他也很是照顾,见姐姐想学骑射,便一口应诺下来要去学,直接忽略掉一旁气急败坏的安衍之。“好,不碍着你俩姐弟重逢,哼!”很是孩子气的一甩头走开了。

楚子晳愣了愣神,在四岁那年她甩掉别院中的婢子,独自溜到后山来玩,彼时年纪尚幼,独自一人笑闹着竟忘了时间,夜幕降临四下一黑,便忘了归路,因曾听闻雨栀姨娘说,山中夜里多野兽,便费尽力气爬到树上,以免被野兽袭击,然后准备乖乖等别院中的侍卫来寻她。不想,等爬到树干上,却摸到一滑滑腻腻带着斑纹的东西,顿时一惊,正准备悄声逃离,那巨蟒却感应到有人来扰,她黑夜之中只感到巨蛇转扑面而来,一时风声呼啸,小手一松,便从树干上摔了下来,正当她害怕的掂量着从这么高摔下来会怎样时,却感觉有人轻轻接住了她,耳边温和沉静的声音响起:“别怕。”她的一颗心顿时安稳下来,直觉这是来救她的人。

宴过群臣之后被一堆嬷嬷送入洞房已是亥时,洞房门口吊着一盏双喜字大红宫灯,推门进去只见一盏贴了粘金沥粉双喜字的屏风,寓意开门见喜,房内大红色与明亮宫灯交相辉映,床前挂着百子帐,靠着鎏金的柱子上摆了红烛,只见叶紫宸端坐在床前,已换了一套简约些的喜服,红色喜帕完全遮住面颊,双手交叠放在膝头,指尖有些不安的动着,楚子晳取了一旁盘子上的秤杆,挑起喜帕,叶紫宸微微垂着,第一次未直视她的眼睛。嬷嬷扶了叶紫宸到桌前行同牢礼,两人象征性吃了些东西,总算是捱了过去。

“合卺礼~。”宫女端上两只青色的瓢来,盛着剔透的酒液,楚子晳接过瓢,两只出于同一只卺的瓢轻轻一碰,酒液流进喉咙,楚子晳有些晕眩。嬷嬷从两人间各剪下一绺青丝,绾成一个精致的同心结,放入朱红色的锦盒里,两人的视线终于交汇——在那个青丝挽起的同心结上。不知折腾了多久,嬷嬷宫女才尽数退了出去,房门吱呀一声,留下两人无言。

叶紫宸坐在床前,轻轻绞着手指,楚子晳脸色微红,带着些许醉意,脑子却是清醒无比,楚子晳打量着叶紫宸——白天在城门口繁复的饰已被撤去,妆容稍稍淡了些,交襟的红色喜袍有些宽大,露出叶紫宸精致的锁骨,修长的颈项有些紧张的僵着。楚子晳伸手,覆上叶紫宸的丝,叶紫宸转望着楚子晳,双眸框住的情感让人说不清楚,反而更加迷乱,“紫宸不必紧张,我只是要把簪子取下来,这些东西戴了这么久,恐怕你也累了。”楚子晳温柔的拔出簪子,嘴唇就靠在叶紫宸的耳廓,言语间透着薄薄的酒气。

簪子一除,青丝沿着楚子晳的手散落,叶紫宸认真的看着楚子晳的一举一动,身体放松了些,耳廓泛起意味不明的粉色。楚子晳扬起衣袖一扇,灯台只留下床前的两盏还亮着,暧昧不明的光线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情愫。楚子晳褪了外袍,银色的中衣泛着光,叶紫宸轻柔的转身,像是鼓足勇气般,靠在楚子晳的肩头,闭上双眼,挽住楚子晳的手臂,一如离开时的拥抱,楚子晳鼻翼间又泛起那股安神的香气,手顺着叶紫宸的腰搭上喜袍外的衣带轻轻一拉,叶紫宸握住楚子晳的手紧了紧,又放松下来,宽大的喜袍滑落到肩头,月白色中衣薄薄的覆在叶紫宸身上,锁骨的轮廓更加明晰。

楚子晳抬头深吸一口气,叶紫宸已睁开了双眼,有些迷离的望着楚子晳,还是那个小鹿一般的眼神,紫宸啊紫宸,楚子晳忽的打横抱起叶紫宸平放于床榻之上,引起叶紫宸一阵喘息,指尖深深的扣着楚子晳肩头,楚子晳温柔的笑笑,像是把初识那晚的月光放进了眼里,抬手熄灭了最后的两盏灯,俯下身去,轻轻的一吻烙在叶紫宸紧闭的眸子上,嘴唇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浓密的睫毛微微的颤抖,楚子晳像是对着珍宝般把叶紫宸轻轻往怀里拢了拢,“睡吧。”叶紫宸挣扎几下,贴近楚子晳微微烫的怀里,纤手在黑暗中寻到楚子晳的手掌,轻轻扣了上去,十指交握,才安心般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