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吃了一半,墨钦兴起,把宴席挪到御花园。

皇帝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终於露出微笑,道:“齐王心意,爱卿不可拂。天玑阁藏头露尾,行踪神秘,大理寺的人查了多时也没有线索,不知爱卿追捕反贼时,可有什麽发现?”

他不再说话,一段一段地吹曲。那些曲子都带著淡淡的愁绪。

这状似无意的一句话,让秋宁心头雪亮。

秋宁侧过头,与墨钦脸对脸。

远远见妙音阁前站满了人,还竖著皇後的仪仗,墨钦吩咐太监噤声,让人悄悄过去打听。

他们刚行至宣德门前,留在妙音阁的小太监阿宝飞窜出来,拉住秋宁的衣袖,急道:“师傅师傅,不好了!”

他对驿长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来人,去把世子叫来。”

秋宁轻声道:“奴才是不想。在奴才心中,琴为心声,弹琴如谈心,自然是要弹给心灵相通的人听。以前为形势所迫,奴才不得不弹琴娱人,如今能自己做主,自然只想为陛下弹琴。”说完,他仰起头,双眸如春水盈波,脉脉含情。

“正是。”

药师国与世隔绝数年,国人早不知刀兵为何物,被齐王轻易攻占。土司及其家人均在战斗中被杀,土司长子水邱宁在他们这些侍卫拼死保护下得以逃脱。谁知道水邱宁在逃亡的路上与众人失散,一年之後才打听到他已流落废帝後宫,沦为废帝的阉人男宠。

丽嫔奇道:“秋公公来了?妾怎不知?”

秀嫔低声呐呐道:“姐姐看到了吗?他生了一双紫眸。”

忧伤的歌声在夜色中飘荡,犹如残花落地,撒一地惘然。

怀良祠里的呓语哭泣停住了,变成一片深沈的静默。

常贵悄悄赞叹道:“秋公公啊,是他太了解皇上还是他的手段太好……厉害!”

小万子不解道:“他有什麽手段,不就是弹琴唱曲?”

常贵弹了他一个爆栗,“笨!你不知道皇上最吃这一套吗?今晚皇上一定是留宿妙音阁,等酒一醒,见秋公公被打了,说不定还会有赏赐,圣宠更不用说了。宫里哪位娘娘能像他这般拢住皇上的心?”

小万子揉著额头道:“哦!难怪皇上那麽喜欢他。不过,他那些手段,我们也学不来啊。”

常贵深以为然道:“嗯。我们还是安心当好差是正经。”

秋宁唱累了,倚在柳树旁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忽然身子一轻,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墨钦身上还有浓重的酒味,神智倒是清醒了不少。

“钦郎……”

墨钦低下头看著他,道:“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受凉了怎麽办?”

秋宁贴在他胸前轻声道:“我想陪钦郎。”

墨钦抱他的手紧了紧,“又犯傻。”

回到妙音阁时,刘御医早已坐在屋里。大概是墨钦想起自己打了秋宁,把他叫来给秋宁看伤。

墨钦盯著秋宁胸前一片青紫,眉头紧攒,神色变换不定。等刘御医退下後,亲自给秋宁擦药。

秋宁按住他的手,道:“我自己来。”

墨钦不说话,抽出手固执地继续擦药。

两人沈默了一会儿,秋宁小声道:“我从来没有希望忠勇侯死。他那般人才,我只有敬仰,不敢有别的心思。”

墨钦脸色沈郁,显然不想提木良,淡淡道:“朕喝多了些,你不要多想。”

擦完药,秋宁服侍墨钦洗漱好,和他一起躺到床上。

秋宁靠在墨钦肩上,轻抚他的脸颊,郁郁道:“钦郎,媚儿但愿能替你分担一分心事,也是好的。”

墨钦闭著眼,搂了搂他的肩,只道:“睡吧。明天还要忙。”

他听到秋宁轻叹一声,像小动物般缩在他胸口,乖乖不动了。

天圣节那天,皇城中张灯结彩,各处亭台楼阁乃至花卉树木都精心装饰,端的是玉宫梵宇锦绣宫阙,尽显皇家非凡气势。

墨钦登基以来,勤俭治国,往日帝後生辰不过是在後宫摆家宴庆贺而已。今年如此排场,也是想显示一下国家的富足强盛。宫人们多年未见这般热闹景象,又得了多於往年的赏赐,个个脸上挂著喜悦的笑容。让肃穆的皇城也变得欢乐起来。

帝後率文武百官祭天,接受各国使节朝贺。之後在太平湖的邀月阁大宴群臣。

邀月阁三面临水,花木环绕。夜幕降临後,更是湖光灯影,丝竹盈耳,恍若人间仙境。

秋宁穿上那套不男不女的衣服,施施然踏月而来,衣袂荡起的光晕好似怒放的花朵,将他包围其中。飘渺如星河间的流云,明丽如暗夜里的优昙。

他悠悠穿过无数惊叹、赞赏、鄙夷、嫉妒的目光,踏上搭在水中的琴台。

步随云同样一身白衣,悠然而立。见到秋宁时,他眸光一亮,随即皱了皱眉头。他似乎不喜欢秋宁这身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