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努力作为一个哲学家而生,也努力作为一个哲学家而死。死后,我依旧牵心挂肠这个世界。“朝闻道,夕死可矣”是哲人的第一素质。我要努力培养这素质。“世界焦虑”属于该素质的范畴。核武器扩散和核世界大战是我的焦虑中的焦虑。死后的我,依旧有这“世界焦虑”。

德国人克劳塞维茨写于1818年至1830年的巨著《战争论》三卷本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今天展卷重读这部经典,我觉得它还没有穷尽战争的本质。它还留有5%的空白让后人来补充。

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正是斗胆来作这一补充的尝试:

从现代分子生物学的角度去解释战争的深层起源和本质。

这只有在性激素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的今天才有可能做出这一小小的但又不是可有可无的补充。比如19年德国的洛维等人现尿中有雄性激素激素,又称内分泌素或荷尔蒙。性激素的现是20世纪化学、生物学和医学的重大成就之一。借用这一成就试图解释人类战争起因的某种成分是本书的主题。我想在战争和男性荷尔蒙这两者之间寻找、揭示出一些深层、隐蔽的因果关联。

从世界的结果去寻找世界隐蔽的、深层的原因,其乐无穷,其使命也神圣。我们只有把战争的深层原因——剥落、揭示出来,我们才有可能防止、根除战争。

在世界各民族的语言中,都有这样一句谚语:“好斗的公鸡。”公鸡好斗,是因为在它的身体内有雄性荷尔蒙在起作用的缘故。

其实,荷尔蒙激素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支配了人的一生所作所为。

大脑有个解剖部位,叫下丘脑。它是人体内分泌的“总司令部”。所有腺体的分泌包括性腺分泌均由它调节。或者说,在脊椎动物中,神经分泌细胞主要集中在下丘脑。

所谓男女有别,主要是性腺分泌所致。

不过男性激素即男性荷尔蒙并非男性所独有。若是娇滴滴的女性体内产生过量的雄激素,那么,声音便会变得低沉,体毛也会增多,出正常水平。

男子之所以具有粗壮、达的肌肉线条和雄赳赳的雄风,包括他的声音,主要是睾丸制造的雄性激素男性荷尔蒙所致。不过,在男子身上也有少量的雌性激素恰如在女子身上有少量的雄性激素。正是这雄、雌或雌、雄适当、和谐的比例这比例原是造物主的设计和安排才造就了一位真正的男子汉和一位窈窕淑女。

真正的男子汉应刚中带柔。柔即温存,正是体内少量雌激素使然。

女孩进入青春期,育、月事来潮、汗腺分泌出吸引男性的体味等,都是雌性激素造成的。

别以为性激素只是跟性特征和生育有关。不!

它同人的许多行为都很有因果关联。比如雄激素分泌过多,男女均会表现得十分进取和自信,当然还有攻击行为。

谨以读者手中这本书献给我在中国农业科学院工作过的17年1961年-1978年。那是我的青年时代。

一提到农业科学,马上会使人想起种植水稻、小麦和棉花。其实那只是农业科学的一个大部门。另一个大部门便是畜牧业。它涉及家畜牛、马、羊、猪、鸡……的生理和育种以及兽医等学科。六畜兴旺,必涉及家畜的良种繁育。这就不可避免地要追溯到基础科学研究成果:动物的生殖、生理。其主角便是性激素。

我就是这样结识性荷尔蒙的。这是逻辑的必然。

有件事我永远忘不了:1962年,也就是我大学毕业后进农业科学院的第二年,我从一本《家畜生理学》的书中读到母猴、母骆驼、母牛、母马、母羊和母猪等动物也有月经,这使我大惊!动物进化程度越高,越接近人,那么,它的月经来潮的天数也越接近人。我意识到:人只不过是动物的一个物种!这一领悟使我的世界观得到了很大拓展和满足。

在中国农业科学院期间,因工作之便,我经常阅读著名英文期刊《自然》和《科学》表的有关性荷尔蒙的实验报告。西德的《自然科学》杂志也常有这类论文,我也从不放过。

这是我青年时代的一段经历。没有这段经历,今天我便不会萌念撰写读者手中这本书。

对于一位文化创造者,他一生的任何一段内外经历都是有用的,即便是三年狱中生活也不该白白度过,日后也会派上用途。

这是一本探索性的著作。难免有失误、不当之处。

自然科学理论和实验包括工程技术,如火箭、卫星射都有失误,社会科学探索为什么就不允许有失误的地方?

过分强调战争的生物根源是个大错误;但完全忽视其存在,也不妥。闭口不谈,不等于不存在!

如果说。战争是由两组原因引起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原因,以及男性荷尔蒙。倘若前一组占95%的比重,那么,后一个男性荷尔蒙便占5%。

不能小视这5%。它是根深蒂固存在于人性之中的。它涉及一个同人类自身一样古老的哲学问题:人性本善或人性本恶。

两三千年以来,东、西方哲学家在研讨这个哲学问题的时候一直有个大欠缺:没有得到生物、医学实验结果的有力支撑。

我努力把读者手中这本书牢牢建筑在现代分子生物学、医学、脑科学和比较动物行为学的实验报告的基础上,而避免过多的哲学思辩或玄想。我的思路是:像热力学那样,先揭示基本事实,然后从中抽出几条自然哲学原理,为的是得到世界观的满足。

人过60,常想起少年时代一些伤天害理的行为,并为之深深忏悔。

我在夜里曾伙同三两男孩爬过树,捣毁过鸟窝。蛋被我们煮吃了,巢被我们彻底端掉了,毁了——这是典型的攻击、侵略和破坏世界的行为。它同男性荷尔蒙难道没有关系吗?为什么女孩不去爬树、捣毁鸟窝?

我常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最后总是向洞里撒泡尿,甚至浇过开水,或用双脚捣毁其窝。这行为同男性荷尔蒙没有关系吗?为什么几乎没有一个女孩去干这种恶作剧?今天我还记得,我当时从攻击、破坏世界的过程中得到过多大的快感啊!

这两种罪恶行为无法用社会、经济、政治原因去加以解释。这行为是原始攻击行为,或原始本能。追求生物本能的满足往往是不人道的、残酷的。

在人类侵略战争行为的后面,是否也有这本能在那里暗暗起作用?这作用究竟有多大?有理智的当代人类是否可以找到一种途径将这一原始本能的能量安全释放、化解,转危为安?世界持久和平有希望吗?

战争现象基本属于社会科学研究的范畴,男性荷尔蒙则属于生物化学和医学范畴。从表面看,这两个范畴是互不相关的。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要在战争和男性荷尔蒙之间架设起一座桥梁,即便是一座简易的浮桥,探索性的浮桥。

其实一切学问的创造力均来自两个方面:

第一,从互不搭界的两个表面现象找出它们内在相通处。如在磁现象和电现象之间,法拉第的伟大实验揭示了这一自然哲学原理:

变化着的磁场产生电场;

变化着的电场产生磁场。

第二,从两个表面完全相同的事物之间找出它们的差异。

读者手中这本书则是属于第一种情况。

有关战争哲学的飘忽思绪

人类文明史不过七八千年,而战争却成了死死伴随文明人类的好像怎么也抹不掉的一团阴影,如果把文明看成是阳光的话。战争和文明好像是共生的。

想到这一点,我的心情就特别沉重。

我曾多次造访德国和日本。在火车上和地铁里,或在咖啡屋,普通的德国人或日本人就坐在我对面,他们今天是那么安详、和善、友好……

一旦开战,他们却会被战争机器推向比狼还狼性的残酷、狂热攻击状态。这究竟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