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讲出来大家听么?不过分别一年而已,你们就把我当外人了。”娜兰不满地走上前。

风吹过树林,林涛阵阵和着鸟鸣虫叫,已然分不清方向,落嫣放声喊道:“喂!你在哪里?”没有人回答,她往后退了两步,没有察觉被草覆盖的地面微微松动。

落嫣听得心头煞不是滋味,低叹一声,她何尝不想见戎玄,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与相亲,可她更怕戎玄死了,魂飞魄散到老巫婆怀里……

“来人!来人!有刺客!抓刺客!”徐安张口大喊,声音却淹没在暴风雨中,此处离公主灵堂甚远,无人听得见。

老嬷嬷一愣,眯得快要看不见的眼中突然闪现一道寒光。

屋子里火光融融、热气腾腾,庞啸川将火炉搬到屋中,火上咕咚咕咚地熬着药。感受到暖意的落嫣终于不哆嗦了,眯眼靠在床上打盹。

头脑一阵眩晕,感觉身体飘飘而起,落嫣不敢停,继续念,便觉越飘越高。

戎玄点头,轻“嗯”了一声。

庞竞傥则奇怪以弟弟的武功,何以会自伤。

突然,他猛一侧身,与数支银针擦肩而过。那丛深草微微晃荡几下再无动静。

果然,就在星动当日,出城赏桃花的公主就于云蒸霞蔚的桃林间,遇见了让她芳心萌动的男人。此人乃御林军统领大公子徐安,一表人才,人品上佳,在外游学多年方才归来。

庞啸川行军打仗惯了,雷厉风行说走就走,一拨人火撤离了天女峰山脚。他说什么也不让落嫣下地走路,而是背起她走。

落嫣回头望向云雾飘渺的天女峰,斜阳夕照,青翠山峰遍染浅金淡橘,树木葱茏的半山腰似乎还可以看见山寨的房屋,她的心突然不知所措,她想离开,想离开辜负了她心意的戎玄,可为何当这种离开真的变成现实的时候,她如此纠结难过。

在树林中走了不久,耳中便闻哗哗之声,不多时眼前出现一条不深不浅的小河,所有人都开始脱鞋挽裤腿,庞啸川回头对落嫣笑着说了声抱歉,然后将她放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他自己也迅脱下鞋袜卷起裤腿,将军靴放入随身携带的一个布袋中,然后系在腰间。

落嫣再一看,只见众人都有这么一个缝制粗陋的布袋,便问道:“你们这是要干嘛?这袋子是装鞋用的?”

庞啸川笑了笑:“我们淌河进来的,若是手上提着靴子,敌人突然出现,岂不是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这些袋子是我请青龙镇吴县令帮忙弄来的,粗麻布缝制,日后该该也还能他用。”

落嫣正感慨庞啸川是个会持“家”的好将军,军士中却起了小小的骚动,有人低声怨道:“上次被蚂蝗叮的伤口到现在还没好……”旁边不少人附和,再看众人聚在河边,也都一副极不情愿下河的表情。

庞啸川面色沉下,站起来转过身去,牢骚的不敢再言,众人都噤了声。落嫣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河畔突然安静得很。

窸窣之声响起,不过片刻,庞啸川已经褪下了外袍的右肩,落嫣惊讶不已,不料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只见他右肩至手肘处竟有不下五六处圆圆的旧疤,尤其上臂的肌肉上那几处更明显。

他道:“军者,保家卫国!若一点苦头都吃不了,大梁养你何用?水蛭叮咬都受不住,何谈战场奋勇杀敌!”说到此处,庞啸川的声音沉痛下来。

“我肩上的这些箭伤全是一次战役所伤。那年夷部入侵,来势汹涌,一夜之间仅占数十里。何将军乃镇守南疆的元帅,仍以七十高龄之躯提刀上阵,不想早有预谋的夷部调来改良弩箭围攻他,老将军为国捐躯时,满身箭头睚眦欲裂,我只恨为何来晚一步,只来得及用手臂为他挡住几只残箭,而不能用背!七十岁老将尚且如此,你们有何颜面呼痛喊累!”

庞啸川的声音回响在山谷,句句铿然。

落嫣也被震撼住,透过庞啸川胳膊上的那些箭伤,仿佛看见了当年那场战役之惨烈悲壮。在场的军士莫不低头默然的,更不乏面有愧色之人。

“听我号令!下河。”庞啸川话音刚落,众人便齐刷刷地站起,列队下河。庞啸川背上落嫣,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落嫣伏在他背上,胆寒地望着清凌河水,却始终瞅不见那会吸血的可怕东西,便将目光收回到背着自己的这个人身上,他印刻着旧伤的肩膀宽阔而厚实,像一条平稳的舟,载着她渡过河流。

落嫣小声问道:“有多少贵公子靠祖辈隐蔽在京城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你却到边关投身行伍,那些刀光剑影你就不怕么?”

眼见落嫣的裙裾就要垂到水中,庞啸川将落嫣往上颠了颠,把她背得更高,浅笑一声,答道:“怕。刀剑无情,怎能不怕。当年的我一心想着要建功立业回来娶心上人,一身热血奔赴边疆,谁也挡不住。”

落嫣心头剧颤,不敢再问,她怎么不知道庞啸川说的是谁,可她已经嫁给了戎玄,心中虽恨,可始终还是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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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啸川背着落嫣率众来到了大屏山外的谷地时,天空已经变成了深沉的墨蓝色,月亮初升,大营里四处灯火。这片稍微平坦开阔的地方,就是前些日子落嫣和戎玄一起站在山上望见的“星河”所在之处,当时戎玄那些点点亮光是军营的火把,落嫣还有些不信,不想这么快就亲身验证了。

庞啸川将落嫣安置到军营中间,命令两个近身侍卫贴身保护,寸步不离大帐之外。落嫣奇怪他还要去哪里,庞啸川却笑着说他就在隔壁,让落嫣安心休息。

落嫣睡不着,外面有巡夜的士兵不断走动,大营里是不平静的,但天女峰上应该更不平静吧,戎玄今天傍晚就和娜兰成亲了,今夜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落嫣这么想着,紧紧捂住了心口,好像这样就不会痛。

她迷迷糊糊躺着,不知过了多久,突听得外头传来几声低呼:“将军……”落嫣惊醒,坐起来仔细一听,竟然有庞啸川低沉的声音:“她怎么样?”

“启禀将军,一切正常。”

月色下,庞啸川衣袍上的青霜点点闪亮,他的裤腿湿了一半,夜风一吹膝盖处隐隐作痛。庞啸川点了头,长舒了口气,听到她一切都好,满身的疲惫就都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刚要转身离开,却见营帐门帘猛然便掀起,落嫣披着外衣站在她面前,定定看着他:“你去哪里了?”

庞啸川愣住,他万万想不到落嫣还没有睡着,手中握着的袋子也来不及收起。

“那是什么?”落嫣眼尖,说着便伸手去拿。

庞啸川脸色骤变,迅闪开:“别碰!有毒!”

落嫣一惊急忙缩回手,庞啸川望她,叹了口气道:“我先把飞刀拿给任飞验毒,等会儿回来找你。”

落嫣诧异道:“飞刀?你去哪里弄的?”

“任飞说他的飞刀每把都不一样的毒,来这里总共只用了三把飞刀,就是那天被我扔出去的三把,两把扎在树上,只有一把伤到人。我把这两把拿回来,他全部检验一遍就知道伤人的那把是什么毒了。”

“两把扎树上……”落嫣重复念了一遍,遂现问题所在,失声大喊起来:“要取回那两把……你!你回去天女峰了?!你疯了,这么晚了,半夜三更的,万一掉进陷阱怎么办?还有白天那条河,晚上你怎么看得见?”

落嫣越嚷嚷越大声,庞啸川眼里的笑意愈浓,他目光一扫,门口的侍卫便知趣地绕开,反正将军回来了,这门不要他们守也安全了。

庞啸川望着惊慌的落嫣,淡淡笑道:“心里有你,夜里便看得清。况且,若是不帮你将心中的债还清了,把这心结解开,你不开心,我也会难过。”

落嫣心头一紧,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既然回来了,就赶紧休息吧。”却没留意道庞啸川嘴角抽动了一下,似在忍着什么痛。

落嫣狠狠心转身放下帘子,在大帐中站了半晌后,一咬牙又掀了帘子跑出去。

摇曳烛影,庞啸川正用药膏将腿上肿起的数个红点涂抹,一人突然闯了进来,见此情此景,呆成了个木头人。

落嫣好半天才将大张的嘴巴合拢,盯着他满是红肿的小腿,心惊胆颤:“疼么?”

庞啸川镇定自若地将裤腿放下,笑道:“本来是疼的,想到是为了公主被咬,就不疼了。再有你这么一关心,大概药膏都可不必涂了!”

落嫣勉强笑了笑,讷讷半晌,试探着开口:“你返回天女峰,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比如说想捉我回去的山贼……”说完,她满目期待地瞅着庞啸川,又觉得她无趣无聊得可以自抽几耳光。

庞啸川想了想,无奈道:“公主,那些山贼又不会告诉我他们要干什么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嘛,一片齐刷刷的倒戈之声~唉,越写越觉得庞公子让人心疼,偶这造的什么孽啊,偶滴心也好痛啊~☆、58玉佩谜解落嫣恼怨地皱起眉,恨自己为何要问这个傻问题,难道还对戎玄抱有什么期望不成?她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中,丝毫没有留意两道灼灼的目光正大胆而放肆地在她脸上巡梭,捕捉每一丝表情。

“公主这么晚还没睡,是害怕山贼再追来么?”庞啸川噙着淡淡笑意,“公主请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让那群山贼再碰你一丝一毫。明日我就着人护送你回京。”

落嫣猛然抬头望他:“明天?回京!”

庞啸川点头,为难地蹙眉:“只可惜我不能亲自送你回去。”

落嫣心头一阵失落汹涌而来,就这样结束了吗?这所阴差阳错的际遇,这样就走到了终点?回了京,就只能把这一切当做一场。

庞啸川见落嫣失魂落魄地立在那里,她眼里的伤心欲绝深深刺痛了他。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山贼手里有怎样伤心的记忆,但是他已经不想再问,他只想要她的未来,彼时的过往如东流入海的河流,不会再倒回。想到此处,他毅然决然地站起来,大步走到落嫣面前,伸手一捞将把她的手包入掌中。

他的唇不过在她的额前几寸,热热的呼吸彼此交缠,落嫣惊于两人之间如此之近的距离,下意识便往后退去。庞啸川握住她掌的手稍一使劲,落嫣便退避不得,反而上前了半步离得更近。